只可惜,她前世手握驍羽令,亦救不得霍玄,於中都收攏殘部後,只為霍玄報了仇——簡直有愧她娘臨終囑託。
霍長歌跪在鍾毓秀墳前,將紙錢從籃中取出,一張張往火盆中遞進去,就著明亮火光,憶著過往舊事,實在沒臉抬頭正眼瞧她娘,她怕她氣得她娘從墳堆里跳出來,一字不用言語,只失望睨她一眼,便能令她羞愧至死。
除了驍羽令,霍長歌猶記她娘托她留於她爹的遺言:續個弦。
她娘說了,只要能照顧著她爺倆,她娘不在乎,泉下有知也會笑。
她娘咽氣後,她爹沉默守靈守了整七日,頭七夜裡,霍長歌照著這原話站在她娘牌位前,複述給她爹。
她爹聽完,撥開霍長歌,直直對著那牌位道:「本王活了三十年才找著一個你,你讓本王續弦啊?也成,你跑快點兒投個胎,等本王六十大壽時,再娶你一遭。」
她爹說完還挺自豪,結果得意沒一息,「哇」一聲便大哭,悲慟地伏在地上起不來。
霍長歌那時便想,等她長大了,也得找個像她爹這般,就算她死了,也不會再另領個老婆進門的傻男人。
沒成想,真等她長大了,她卻嫁了個被她害死還無怨無悔的傻男人。
真是,大傻與二傻,也不知誰更傻。
霍長歌前世一生雖短卻終日活在戰禍與仇恨之中,原是不懂何為情愛的,如今想來,便是如她娘對她爹這般、謝昭寧對她那般,勿論自個兒身處何種絕境,總惦念著對方的生死,希望其能長長久久地活下去,那其中放不下的掛懷與憂慮,便是情愛了吧。
霍長歌這些時日早已窺得清楚,怕是上天垂憐、陰差陽錯,這世間只她一人留存前世記憶,又更似光陰倒轉,令她回到了少年時。
遂她跪在她娘墳前,埋頭邊燒紙錢邊與她娘默默地說:您放心,上蒼既然讓女兒又回來,重活這一世,只要我能在北疆地動前回來,必不會令北疆三州再陷入前世那般的境地,畢竟大傻六十大壽那一日,還與您有婚約。
至於這二傻呢,我對不住他得緊,原是沒臉再出現在他面前,可中都不是甚麼好地方,晉帝連鳳舉亦不是甚麼好東西,他將謝昭寧困於中都,也不過是為於世人眼前彰顯他的「大仁大義」。
謝昭寧前世便不喜中都,原是做夢都想來北地,他說過,我卻未信,如今,我便不能留他一人在那裡,想遂了他的願,待「了結」了連鳳舉,就將他帶回北地來,與爹比鄰而居,讓他過些自在歡喜的日子,也算以此償還前世欠他的債與情。
端王爺原與我說,謝昭寧對我乃是一見傾心,如今也不知還會不會。
若他還會如此,那我也……也會努力心悅於他,想來也並非甚麼太難的事情。
若他此生對我再沒那意思,我便只當他是世兄,好生對待著。
來年,等春暖花開了,我帶他來看望您。
霍長歌心裡念叨完,站起身,周遭瀰漫著燒灼紙錢煙燻火燎的濃鬱氣息,肆虐寒風一吹,未燃盡的紙錢隨之盪起在半空,尾端撩著火星,飄得到處都是,碎屑裹著灰燼落在她肩頭,像是她娘應答了她的話。
霍長歌便笑著與她娘石碑點點頭,一垂眸,卻見她爹正揪著貂皮大氅下擺仔細擦她娘碑上的落灰,前前後後左左右右,格拉拐角全抹乾淨,這才端端正正立在碑前,嘆了氣忽然道:「夫人,你胎投好了沒?趕緊的,不然待本王再娶你時,你可就比長歌小太多,屆時鐵定有人指著本王鼻子罵本王老牛吃嫩草。」
霍長歌讓她爹一句話給說樂了,偏頭抿唇輕笑。
「夫人,長歌就要上京了,」霍玄倏然又沉聲正經道,「你在天有靈,保佑她在京城安和祥樂。」
他言罷,撩了下擺,鄭重得與霍長歌她娘石碑拜了三拜,方才轉身牽了霍長歌的手下山。
他倆剛下到山腳,家將領著楊澤正打算往山上爬,楊澤見著他爺倆,拱了拱手:「既然人都到了,我也來祭拜下嫂夫人。」
「不必了。」霍玄那脾氣還沒過去呢,對著楊澤冷冷哼了一聲,不豫斜睨著他,牙疼似地道,「我夫人比我還能護犢子,要曉得你忽悠了我兒上京為質,今晚鐵定得找你。」
楊澤聞言還真抖了那麼一倆下。
霍長歌:「……」
「我兒,往後京中,若真有要緊事兒,你便去參政-府上找你楊伯伯。」霍玄拉著霍長歌,斜眸覷著楊澤叮囑她,「你楊伯伯膽子大,沒甚麼怕的,獨獨就怕那些半夜裡頭能飄的。」
他壞心得故意加重了「飄」的音,楊澤旋即又抖了下。
「他要不幫你,」霍玄盯著他,一副漫不經心模樣繼續道,「你就說,那行吧,我娘夜裡親自找你再分說。」
霍長歌「噗嗤」一聲,又活生生讓他說樂了,楊澤卻差點兒被他給氣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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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和十六年,十月十六。
清晨,天朗氣清,北疆慶陽郡主入京,燕王霍玄特調遼陽兩千玄武營精銳騎兵沿途護送,經二十餘日,直至獨女平安進京,方才折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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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天光籠在薄霧中,京里的氣候倒好,不冷不熱,雖已下過一場薄雪,卻未見明顯嚴寒。
朝初立,皇帝登基時,為彰霍玄以非宗親之身打下朝半壁江山的卓絕功勳,破例封其為一字親王,亦於京中賜了座氣派宅邸與他,只霍玄那人閒不住,府邸沒落成,就已帶兵一路迢迢往北去打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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