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立国以来,有过三次祭祀。随后延帝楚观颂身体抱恙,这最后一次祭祀,就因此一拖再拖,一直到现在。
大秦的摄政王,将这祭祀的地点,选在了胥方城,秋江畔。
往胥方城的方向上,有一辆马车正徐徐而行。
一双手掀开窗帘。手的主人看着两侧群山慢慢倒退,忽然意味不明地冷哼了一声:“胥方景色,也不过如此。又潮又湿,一股子霉味。”
杜昶夫赔着笑,坐在旁边。
李晟慢条斯理地收回了手,淡淡道:“也不知道咱们那摄政王,如何叫鬼迷了心窍,把我堂堂大秦的祭祀选在这等穷乡僻壤。”
杜昶夫心中对他这“穷乡僻壤”的说法不太认可,但口上还要连连称是。他低声道:“听说摄政王做质子的时候,大半时间都是在这里度过的。”
他是大秦立朝后才入的仕途,对此前的事情比较模糊。
“没错。”李晟道,“当年楚晋身为世子,并不受宠。后来为了对付代国,陛下与燕陵旧主结盟,将他送到燕陵做人质。受人凌辱监视,难免不会心生怨恨。”
还有一点他没有提。当年的旧秦听闻楚晋遇刺身亡后,甚至连这场刺杀的原委都漠不关心,也没有向萧琢讨要一国世子的尸身,而是利用他死后最后一点价值,彻底与燕陵撕破了脸面。
朝代更迭,数年过去,如今朝堂的大部分臣子对此事都不甚清楚。唯有经历过那场风云的几位老臣,才对如今,这位堪称脱胎换骨的摄政王诸多忌惮。
他沉沉叹了一口气,听得身边的杜昶夫心惊胆战:“所以传闻中所说的,摄政王妄图复辟燕陵……是真的?”
可这未免也太过荒谬,一个流着楚氏血液的亲王,想要助曾经的敌国起死回生。
“荒谬吗?”李晟冷笑一声,“若是他,就不荒谬。因为天下人还没有认清他真实的样子。”
若他是楚晋,必然也恨极了这个蚕食他的血肉、利用他的生死而得以建立霸业的母国。
“他是我大秦招致的冤孽。”李晟神色阴鸷,“他恨极了我大秦,也不想要燕陵好过。所以他要另立为王,让大秦心血付之一炬,又让曾经趾高气扬的燕陵旧臣向他俯称臣。”
“这样的人,断不能留。我早该杀了他!”
杜昶夫小心翼翼道:“李大人,可我听说,燕秦之战时,摄政王也曾为大秦立下赫赫战功。若他其实并未存这样的心思……”
话音未落,却见李晟眼珠一动,紧缩的瞳孔骤然盯住了他。猜疑、傲慢、阴狠……诸多情绪,混杂在一起,变成了令人窒息的滚滚杀意。
杜昶夫登时惊得失声。
只听御史大夫慢条斯理地道:“他存没存这样的心思,不重要。我要的,是一个足以杀他的借口。”
“如果有一个疯子,我要你杀了他,你会动手么?”
杜昶夫摇头。
“如果我告诉你,这是个杀人如麻、可能下一秒就会把剑指向你的疯子。”李晟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这或许是假的,但为了你的利益,为了你能够活下来”
“杜奉常,你杀不杀他?”
“不”字卡在喉咙里,杜昶夫陷入沉默。
“不用我说,你也会主动铲除这个不利于你的人。”李晟看着他的表情,哼笑一声,“真又如何?假又如何?但凡侵害了自己的利益,假的也可以变成真的。”
他松下神色,仿佛心情很好:“我已经为摄政王量身定制了一套足以说服天下人的谎言。从明天以后,不会再有人信他,哪怕是他的心腹”
“楚晋,必死无疑。”
听到这句话,杜昶夫不禁打了个寒噤。
他心知李晟尚未把他作为心腹,虽然交谈了许多,却并未透露半分明日的计划。但是仅是这成竹在胸、满含杀机的寥寥数语,就足以让他为摄政王捏一把冷汗。
恐怕明日的秋江上,又会是一场血雨腥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