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雨过天晴,整座宅院皆是虫鸣鸟叫声。小径依旧潮湿,树梢坠着几颗要滴不落的雨珠。翌日,晨光熹微,旭日东升。
苏杏晚感觉格外精神,在侍女的搀扶下甚至能将将走两步。
楚寒槿却笑不出来。
苏杏晚罕见的笑的灿烂:“阿槿,我们去祝融峰吧。”
祝融峰,是衡山最高的山头。
楚寒槿想背她上去,但她执意自己走上去,他只好作罢。
一路上,她边走边讲着当年在衡山学艺的趣事,正午的阳光洒在她身上,为她踱上一层光,楚寒槿看的失神,不肯移开眼。
苏杏晚靠着他坐下来,却好像一瞬间卸了力。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你是在中秋节的宫宴上。”
楚寒槿“嗯”了一声:“你穿着一身冰蓝色的宫装,我当时在想,怎么是你呢?”在那之前,他便见过苏杏晚了。
“我那时以为你会杀了我,惶恐不已,但又觉得你不敢杀我。”苏杏晚轻笑道:“你当时还阴岑岑的问我你可知自己跳的是什么舞?”
楚寒槿没说话,害怕一开口就暴露了自己的情绪。
不过苏杏晚好像也没准备听他回答:“记得第一次去圣宸宫,看到你桌子上的画像,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其实当时我就隐隐猜到了。”
只是没料到,真的到了揭晓答案的那一天,她还是控制不住的悲伤愤怒。
“后来生了那么多事……我有时候也在想,究竟是从哪一步开始错的?可我找不出来,就算我不爱上你,你也不对我动心,但还是会因为丞相的事情离心……就算我当初没去大牢找丞相,那你等来的就是我爹……就算我没入宫,也无法阻止我爹通敌叛国……”
苏杏晚抬手摸了摸脸,现自己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这一切要生在我身上?我只想简单快乐的活着……咳咳咳……咳咳……”她突然开始咳血,染红了楚寒槿的肩膀。
楚寒槿手足无措地想要站起来:“我……我去找太医……你等一下……晚晚……”
苏杏晚却牵住他的手:“阿槿……别去了……我想跟你说说话……”
楚寒槿一怔:“我们……回去再说好不好……?”
“阿槿……你又何必自欺欺人呢?”
楚寒槿任由她靠在自己怀里,也不说话,眼底赤红一片。
“你又何必如此。”苏杏晚嘴角还带着血,“当初把我当替身的是你,把我扔到尸体旁的是你,让我在雪地里跪了几个时辰的是你,害得我失去孩子的还是你。”
楚寒槿被戳到痛处:“别说了……晚晚……别说了……”
苏杏晚似是终于卸下了沉重的包袱,索性也不装了:“为什么不说?我都要死了我还有什么不敢说!明明实施这一切造成这一切的是你!凭什么要我承担后果和痛苦!”
她哭着嘶吼着,像是要把这些年所有的苦楚一并泄出来:“我究竟做错了什么?!!啊?!我做错什么了?!”
“楚寒槿。”
这是她第一次直呼他大名。
“我不会原谅你。”她一字一顿字字泣血:“永、远、都、不、会。”
这话刺的楚寒槿生疼,但他还是艰难道:“如果没有爱,有恨也是好的。”
苏杏晚却彻底没了力气,躺在他怀里,又回到了平常的样子,仿佛刚刚那个歇斯底里的人不是她:“我不爱了,也不恨了。现在的我,只想快点解脱。”
“方才的那些话,是当初的我要对你说的,并不是现在的我。”如今的她理解每一个人的苦衷,也不再责怪任何一个人。
“若说恨,在这世上,我最恨的还是我自己,没能力保护自己爱的人,也留不住想要的东西,我懦弱,胆怯,还总是看不清自己的感情……”她越说声音越小,“我爱你,也恨你……”
楚寒槿死死握着她的手,哽咽道:“不要……不要离开……求你……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你爱我也好恨我也罢……不要走……”
苏杏晚气若游丝:“阿槿。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唤你了……”
她抬手落在他的眉眼间:“你要做个明君……替我看看那海晏河清……天下太平……”
她眷恋地看着楚寒槿:“若有来世……若有来世……我不愿再遇见你了……也不愿遇见萧奕阑……我只想……”
“若有来生……我定要做一个自由自在的人……看大漠孤烟……长河落日……”
她终于闭上了眼,听着耳边的哭喊慢慢消散。
世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这一生,她做错太多,也失去太多。若有来世……她不想再有来世了。
只愿生生世世,都不再相见。
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
史书记。
帝楚寒槿,十五登基,残忍暴虐,杀人如麻,唯昭仪苏氏可规劝一二。苏氏死后,举国哀悼,帝大恸,以皇后之礼葬之,追封倾瑶皇贵妃。
苏氏,丞相嫡女,于建元3年入宫,时年十六岁,性温婉。死后众妃哀悼。
建元三十二年,帝楚寒槿忧思过度,驾崩于圣宸宫内,享年四十七。
坊间传闻,苏氏其实并没有死,而是在伺候三年隐居衡山,一直到建元五年才阖然长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