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从这扇门走出去,她失去的不仅是爱人,还是亲人,是她过往二十几年存活过全部的意义。彻底白活一场,什么都不剩。
她没有这么多勇气,她走不出去。
“要不要走?”他凝视她,逼问她。
钟似薇打了个冷颤,没来由轻声嘟囔了句:“你这里空调开太低了,难怪阿呆会生病。”
他怔了怔,没说话,走到玄关处将空调调高几度。
再回来,发现她在哭。
半低着头,垂着眼帘,泪一颗一颗砸下来,断线似的收不住。
还想问她“要不要走”,却说不出话了。
钟似薇用手揩泪,揩了旧的,新的又掉落下来。
她向来不喜欢在人前落泪,但眼前这个人除外,从十二岁到二十三岁,他几乎见证过她的每一次崩溃。
她抬起头,又指了指那盏水晶吊灯,哽咽着道:“还有这盏灯,太亮了,从进门开始就照得我眼睛疼。”
纪春山又去关了灯,只剩落地玻璃透过来的自然光。
钟似薇的眼风继续在客厅扫视,没一会儿又落在茶几上:“家里是休息的地方,不是办公的地方,你为什么带这么多工作回家做?”
她从进屋就发现了,他这里虽宽敞而富丽,却乱糟糟堆了很多工作资料,茶几上一摞文件,沙发上放着电脑,吧台边还有一大堆文件夹。
纪春山没奈何,只得将四处散落的文件整理了一番,一码一码地堆迭好,再站到她跟前,气势已经消失殆尽,倒像个等着听训的小学生。
“我送你的礼物,怎么也不拆开看看,花了我六千多呢,我没有很多钱,买不起更好的了。”她一句句低声控诉,不像埋怨,而像自言自语。
纪春山被她这一通乱拳打得找不着北,只好折回身去,拆开刚随意扔在沙发上的礼盒,拿出里面的钱包,走过去冲她扬了扬,道:“谢谢你的礼物。”
钟似薇头都没抬,只小声说了句:“谢个屁,明明就没有很喜欢。”
“真的很喜欢。”
“喜欢你怎么不用?”
纪春山便从桌面拿起原先的旧钱包,将里面的纸币、证件、银行卡全抽出来,一样一样塞到新钱包里,随即咚一声,将旧钱包扔进垃圾桶里:“这样,可以了吗?”
钟似薇瞥了一眼,蔫蔫的不说话,眼泪又应声而落,吧嗒吧嗒的,像台风天一枝湿透的野蔷薇,飘零在即。
他突然后悔死了。
刚为什么要逼她,为什么要说那些话。
贱东西就贱东西,又不是没贱过,都贱了这么些年,还差这一点半点吗。
说得好听什么将她从心里清除出去,其实连她掉几颗眼泪都心疼到发麻。纪春山,你完了,你死去吧,承认吧,除了死亡根本没法将这个女人从你生命中摘除。
他深吸一口气,伸手将她捞进怀里:“算了,当我没说,我们就这样不清不白地处着吧,这辈子都别他妈找了,就做一对男光棍女光棍吧,你可以随时过来看阿呆,但也要允许我过去看平安,还有,不能只准你亲我,也要准我亲你,好吗?”
他手上用了力,几乎将她揉进胸腔。
钟似薇贴在那里,清晰地感受到他的体温,他的心跳。
竟然觉得他的建议很不错。
既然断不了,那就继续不清不白地处着吧,继续揣着明白装糊涂,继续打着朋友的幌子藏着爱人的心思,继续将心里最重要的那个位置,留给彼此。
纪春山揉了揉她的头,又捏了捏她的耳垂,哄她道:“好了好了,不哭了,我这不也没说什么吗,怎么就哭成这样了?”
她还在哭,不光淌眼泪,还淌鼻涕,鼻涕掉出来,偷偷在他肩上揩掉。
纪春山反应过来了,拧着眉头道:“你刚是不是在我身上擦鼻涕!我有洁癖你不知道吗!”
说是这么说,却又并没有推开她的意思。
怎么舍得推开呢。
他的似薇,做梦都想这样抱着她。
旧情复炽
从这天起,他们的关系又变了。
以前是偷偷摸摸“揣着明白装糊涂”,现在是光明正大“揣着明白当糊涂”,都存着心思,都知道对方存着心思,又都默许这层心思的存在。
纪春山猖狂得有些过分。
工作日遣人送了鱼生过来,说是刚捕获的蓝鳍金枪鱼,费了些劲预定到的,吃个新鲜。
没多久又是一大捧弗洛伊德,品相一般,跑腿送过来时有些蔫,里面还有张纸条:路上一个小女孩在卖花,被城管撵着跑,顺道买下,送给似薇。
再过几日,是一张来自北方的明信片:出差五日,试试看,人和明信片谁先到。
办公室小伙伴都处于一种吃瓜状态,明里暗里拷问钟似薇跟那位纪总到底是什么关系,她推说是老朋友,只是说的时候嘴角上扬得有些过分。
乔家默将这一切默默看在眼里,情感的天平好像已经完全压向纪春山那头,可他毕竟守了这么些年,没那么容易甘心失败。即便是失败,也该由钟似薇亲口宣布,不是吗?
他决心策划一场表白,便以调研江城直播基地及拜访客户为由,替自己和钟似薇安排了出差。虽然不懂什么差必须两个人一起出,但既然是公务安排,钟似薇自然遵照。
行程不多,两天就完成了。
乔家默又提议来都来了,不如顺道去看看海,江城的海素有盛名,空跑一趟可惜了。
钟似薇深表赞同,早在学生时代,她就梦想去江城看海,奈何这些年要么有时间没钱,要么有钱没时间,这次难得有机会,自然要好好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