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心里并没有什么把握。不喜欢你的人不会突然之间就喜欢你,仗势欺人的人也不会突然之间就良心发现。这么一通电话,与其说是借钱,倒不如说是在泄气,将胸头那口郁郁不平的气,找个地方发泄掉。
最好是能跟老太婆大吵一架,让她毫无负担地找一个渠道,将心里想说的话大喊出来。
可奇怪的是,电话那头的人却同意了。
那个久未谋面的被她称之为奶奶的女人,在沉默良久后低声道:“把银行卡号告诉我,这几天给你汇。”
几天后,钟似薇真的收到了三万块,来自一个拥有直系血缘却又异常陌生的女人。
故城往事
凭借着这三万块,这个家又缝缝补补地撑过了大半年。
随后便是大四,纪春山凭借优异的校内成绩,很快在国内顶级游戏公司就找到了实习。钟似薇因为钱的原因,放弃了某知名报业集团不带薪酬的实习机会,而经学姐介绍进入了一间实习待遇不错的广告传媒公司。
这一年所有人都很忙,忙着实习忙着论文忙着找工作,纪春山觉得钟似薇变了,不是行为举止的异常,而是在心里面上了一把锁,原本晶莹剔透一眼就能看穿的单纯心思,现在包裹在厚厚的壳里无论如何都难撬动。
话少了,笑得也少了。
但每回他追问,她又只会若无其事地说:“没事啊,春山哥哥你多虑了,我哪有不开心?”
纪春山知道,田苒的病就是症结所在,可这症结谁都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一天天坏下去,医生说,这种情况只能考虑肾移植,否则生命很快就会进入倒计时。
肾移植,好沉重的三个字,几乎要将少女的肩胛骨压碎了去,且不说能不能找到合适的肾源,就是那笔高昂的手术费,也足以叫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于是钟似薇的所有心思都放在了赚钱上。白天实习,晚上学习,周末还要出去做兼职。
几乎什么都做,派传单、做群演、在超市门口摆摊做促销。
后来有一天,劳务中介打量她半天后,略带深意地说了一句“小钟你这姿色应该去来钱快的行业”的时候,她并不怎么觉得冒犯,反倒笑着回了一句:“那翔哥手里有客户资源吗?我可以去试试。”
一天五百元的会所礼仪小姐,那是钟似薇赚钱最容易的一份兼职,穿着八厘米的高跟鞋,涂着厚厚的粉底,假睫毛苍蝇腿一样粗,不知道化妆师怎么想的,几乎把腮红铺满整张脸。
就那样站着,有人来了就鞠一个躬,笑着将宾客迎进去。
不辛苦,真的不辛苦,只是鞋子有些不跟脚,一天走下来后跟起了两个大大的血泡。
下班以后,她换上自己的衣服鞋子,跟着导航一步步走回学校去——会所离学校并不远,她想省下一点公交费——却不料遇上了一场大雨。
南方的雨总是来势汹汹,令人无路可逃地兜头兜脸淋了一身。所幸这场来得快的雨去得也快,恶作剧般叫人露出狼狈的底色后,又风卷残云般消失了。
雨后的天空挂着一道彩虹。
路上好些人停了下来,拿出手机仰头拍照,彩虹,多么幸运的预兆。人就是这点忘性大,只要得了一点好意头,马上忘了刚刚夺路而逃的仓皇。
钟似薇跟着仰头看彩虹,真漂亮,就挂在两座高高的写字楼间,像一道天桥。
于是她也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想把这份幸运拍下来,发给春山哥哥看。
只是低头掏手机再抬头的瞬间,她不动了,石化一般站着,定定地看着几步之遥正以一种难以言说的神情注视她的男人。
纪春山就站在她的对面,相距不到三米的地方。
不用照镜子,她也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刚经历那场瓢泼大雨,早将她的妆晕得汤汤水水,眼影混着腮红淌下来,红的黑的交织成一团,怕是不比女鬼好多少。
她在想着要怎么说,因为这一整天,她跟他说的都是在外面派传单,她不知道他对于做礼仪小姐这件事会怎么看,尤其是她们今天去的会所,其实不算太干净。
她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脸颊,挤出一点笑容,装作若无其事地迎上去。
“好巧啊,你吃饭了吗?要不要一起吃?”
她心想顶多被他责怪两句,春山哥哥是不会当真和她生气的,却没想到他只是飞快换了一张恍若寻常的脸,仿佛刚刚用不敢置信眼神看着她的人不是他一样,笑着道:“好啊,想吃什么?我今天刚拿了实习工资,可以请你吃顿好的。”
“那我们去吃川菜吧,好久没吃了。”
“好。听你的。”
钟似薇想上前挽住他的手,然后想起自己全身都是湿的,又收回了递到一半的手。
“先回学校换身衣裳?”
“嗯。”
简单地洗漱一下,换了身干净的衣裳,钟似薇走下楼去,纪春山正坐在篮球场边的长凳上等她。谁都没提刚刚的事,只是很自然地牵起手,沿着球场边的小道慢慢走。
“似薇,这么晚还出去约会啊?”路上遇到同宿舍的同学,还笑着彼此打了声招呼。
“出去吃饭,一会就回来。”
但事实是那一晚,钟似薇没有再回宿舍。
那是她大学以来第一次夜不归宿。
天知道怎么回事,那一天两个人都特别亢奋,明明已经因这一天的奔波而筋疲力尽,却又好像有说不完的话,宣泄不完的情感,如同多春鱼在濒死前拥有一种强大的本能要激射出身体里的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