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长观拿出一张纸,摆在枕清面前,厉声道:“有人举报你,说你在家中私藏大量珠宝,甚至送给朝廷贵妇,是为分赃!此事兹事体大,还请县主如实说。”
那张纸上的自己并不端正,微微下斜,看起来是特意用别的方法,让人瞧不出与自己原本的字迹有相似之处,好隐藏自己。
可枕清看清了字迹上的内容,也看清了字迹。
这样的字迹,是陆佑善用左手写出来的,因为她曾在上一世看到过。
枕清表情有一瞬的失神茫然,她勉强弯唇,放下手中杯盏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罗监察御史说起这事,我的确也有印象,原本也是在旁人那里买的,我怎知这些珠宝会和这起案件相关。”
她的神态怡然自得,极为轻松地搬出律例:“我记得诸投匿名书告人罪者,流二千里。得书者,皆即焚之,若将送官司者,徒一年。官司受而为理者,加二等。被告者,不坐。辄上闻者,徒三年。
“但反逆之徒,衅深夷族,知而不告,即合死刑,得书不可焚之,故许送官闻奏。状既是实,便须上请听裁;告若是虚,理依诬告之法。”[1]
既是珠宝一案,并非叛国大罪,涉及不深。
倘若罗长观将举报之人说出,枕清会知道谁是推她出来背后之手,若是罗长观要维护那人,罗长观便要把自己一同搭进去,无论选择任何一条,对枕清而言,没有绝对的利弊。
这就是枕清所说出来的意图。
方才见枕清那一刻的愣神已是不易,罗长观不觉得枕清是个情绪外露之人,显然是认出那字迹的主人。
却还要将背后的人完完全全逼出来,还是说逼着他不要往下深探。
他欲要多问,只听枕清话锋一转,又道:“你也知道此事,滋事体大,会触及到许许多多的朝廷命妇,长安贵女,所以罗监察御史更应该要好好想清楚,好好查,慢慢查,仔细查才是。”
触及太多的关系网,便无法好好下手,倘然真的每个人都要彻查,最后吃亏的难保不是他自己。
枕清这是想拉所有人下手,从而不得不连着她一同保全。
还是说她想吞并那笔珠宝的赃款?可朝廷追查波斯商人,就是想要知道那珠宝的来处,好充公来充盈国库。
罗长观心中已有衡量,出声道:“这是自然,不知道县主那些东西从何而来,送给了那几位朝廷贵妇,长安贵女,我命人写下来,定然是仔仔细细,一个不露。”
枕清看了一眼花明,伸出食指轻轻点在下颌上,想了一会道:“我看这位小郎君面生,好似你那边的人,就让她来写吧。”
不少人探头探脑地跟随枕清视线朝花明看去,花明看了她身后的人好几眼,这些天相处下来,自然也是有眼熟和知道的。
大家都心照不宣地没出声,但只有罗长观和花明知道,枕清说这话,是要将自己和花明的关系摘除得干干净净。
罗长观屏退了一大群乌泱泱的人,只有四人留在阁楼内。
还有一个应该是罗长观的贴身侍卫,看起来比罗长观近人情,也更通情达理。
枕清开口道:“第一个人是尚书大人的嫡长女,陆佑善”
每报一个人名,罗长观的脸色就沉一分,这些人都是朝中官职五品以上的贵女。
不好下手,若是一个不小心得罪了人,他在朝廷怕是会被不少人使绊子,届时更难自处。
日薄西山,黄昏后的光彩照在花明所写的纸页上,映出窗格的痕迹,花明抬起小脸看着枕清,神色有些许担忧,却也没停笔。
枕清朝花明摇摇头,声音轻缓:“差不多就是这些人了。”
这回罗长观的手下封奇侃开了口,颇有嬉皮笑脸讨媚那一套,“县主来长安也有一段时日了,竟然结交了这么多长安贵女,可谓是亲和之人,只是这珠宝的来处到底是在哪里?”
先是夸,后是问。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枕清也跟着弯起唇来:“来处自然是鬼市,就是觉得好看,哪里会知道这是什么赃物。”
把自己的行径摘干净后,她又道:“而且珠宝都已全部送人了,我这府中没有了,罗监察御史还要查查这禹王府吗?如果要查我,那么其他的人,也应全部彻查?”
言语犀利,若是要查她枕清,其余的地方也不能遗漏,需得一视同仁。
封奇侃眼神警惕,罗长观一言不发,花明面容失色,不由凝眉转向枕清,虽然花明有时会露出一点稚气,但并非完全不懂,枕清这是要叫罗长观把人一一得罪了。
罗长观低垂眼睫,日落的昏光点在他的鼻尖上,如同在火上灼烤,竟有一种诡异的柔和。
他忽而轻笑一声道:“不查了,下官信县主。”
花明希望枕清好,但也不知道原来罗长观也会为了别的事情而妥协。
妥协二字,在罗长观这里极为难得。
她不禁微微红了眼眶。
记得第一天她跟着罗长观,罗长观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折磨很多人,手段迅速利落,比审她的时候更为冷血无情,犹如一个铁面阎罗。
那时候她在想,怪不得所有人都叫他海东青,自己明里暗里也喊了好多次。
其实在花明赖上他的第一天,罗长观看到花明吓白了脸,那时的他只是朝后冷漠地讥讽道:“害怕?”
花明抓紧他的衣角抓得更深,手指攥得发白,罗长观心里升起了一种不一样的感觉,心里居然在想,会不会让她觉得自己很坏。
后来,他略有在意地解释道:“既然要整治贪官,你自然要比他更坏,不然你怎么整治贪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