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嘉柔外出寻见他,将一颗红宝石作谢礼送给他,原本以为白三郎定然不会放在眼里,未曾想他却一把夺过去塞进荷包里,继而满脸狂热地看着她:“可还有?”
她委实有些吃惊。
作为龟兹首富的儿子,何时将一两颗宝石放在眼中?
白三郎便垂头丧气道:“为了巴尔佳,她是婢生女,阿耶不允徒儿娶她。徒儿想着,若是筹钱买一座锡矿算作她的嫁妆,阿耶或许就能松口。”
嘉柔不禁晃了一晃。
锡矿……这龟兹小国的纨绔,竟然比大盛强国的纨绔吓人得多。
一出手就要送人一座矿!
想想长安那位二皇子,给他一位红颜知己大手笔送礼,也只是送了一座占地五十亩的大宅子,耗费两万贯,位处崇业坊,既不逾制,又很有派头,一度在纨绔中美名远扬。
可离一座矿还远得很啊!
她掩饰着自己没见过世面的傻样,矜持道:“你若有那个诚意,莫说一座矿,便是十座也应该的。一座锡矿值多少钱?”
“十万金饼。”
“你手头有几万金饼?若差得不多,为师便替你添上零头。”
“只有三个金饼……”
三个!
嘉柔又晃了一晃。
才存了三个金饼,就敢做这买矿的白日梦,草原上的纨绔果然比长安的格局大呀。
嘉柔此时忽然有些明白,她当初为何一亮投盅,他就着了她的道,原来是有筹银买矿之意。
竟是纨绔中少见的痴情种。
可这余下的九万多金饼让她怎么添?
她只好道:“听闻龟兹五公主当年同一个昆仑奴的姻缘,也是凭一腔真心求来。你若真有心,就该用真情打动你阿耶。他诸般疼爱你,最后定然会妥协。”
白三郎想到靠他阿耶,还不如靠夫子,当即去关心他家夫子今日在宴上同伽蓝公主的二三事,热切道:“今日王上同伽蓝堂姐都对夫子青眼有加,夫子若真同堂姐成亲,堂姐的嫁妆里必定有矿,届时夫子可能先借给徒儿一用?”
嘉柔不禁扶额。
若说在宴席上,当伽蓝公主对她表达欣赏时她还有些怔愣,经过一阵的消化,她已是想得明明白白。
先有伽蓝献舞、薛琅的反应不咸不淡,再有她送还遗落的舞绦、公主口出心悦之言——这个前后顺序至关重要,全然表现出伽蓝公主利用她来激发薛琅的醋意的意图。
她同白三郎道:“你那锡矿的希望,还是莫寄托在为师身上。若你能深得薛将军的喜欢,日后他同公主成了亲,说不得还能借你一两座矿装一装阔气。”
两人信步行了一阵,离行宫已有了些路程。小径两旁绿草齐腰高,草中长满了野桑葚树,一颗颗紫莹莹的桑葚垂挂在绿绦上,很是可爱。
嘉柔在席间吃了满腹羊肉,很有些腻味,正垫着脚要摘取几颗,未时的小风一吹,将周遭不知何处的说话声送了过来。
“……我早已打听过,薛将军在大盛并无亲事,你若娶了本公主,整个龟兹自是听令于你,谁敢不从?”
这声音清脆如莺啼,纵是大盛雅言说得不甚流利,也很是悦耳。
嘉柔便瞥向白三郎,给他一个“看吧,你堂姐果然一心中意薛琅”的眼神。
白三郎眸光一暗,靠夫子得矿山的路子是断了。
另一道深沉而浑厚的声音又被风送过来:“薛某并无成亲之意,公主不必在薛某身上蹉跎光阴……”
白三郎眸光又暗了一度,靠薛将军得矿山的路子,看来也是无望了。
两人站在原处,只等着薛琅同伽蓝离去,未成想脚步声却越来越近,俨然就在前头拐弯处,只差一步就要拐过来。
偷听私密事乃世家大忌,一旦被发觉很可能招来杖毙,死得比另一路子的纨绔还要快。
嘉柔想都未想,便抱着树身便噌噌爬上了桑葚树。
那树本质纤,虽有几十年光景,可承担起一人的重量却仍有些艰难,只压得树冠都低垂,再往下落就要悬在白三郎脑袋上了。
待她好不容易稳住身子,再抬首,心中大呼糟糕。这桑葚树非但质弱,枝条还稀稀拉拉,莫说藏一个她,纵是藏一只鸟也十分惊险。
桑葚树近处又斜斜长了一株极纤细的野杏树,树干只有孩童胳膊粗细,树冠处生发了几根细密枝条,她只得将那杏树够过来再挡在面前,加上她今日穿的是竹青色衣袍,只希望能遮障住她。
这一番动作又压得那桑葚树抖了又抖,无数桑葚果啪啪掉落,两颗打在白三郎仰起的脸上,溅出的汁水登时刺得他睁不开眼。
她顺着稀稀拉拉的枝条往下瞧,她的傻徒儿竟还在树下站着,急急示意他躲藏。
他眼中酸涩难受,耳听得那两道脚步声越来越近,凭着方才的一点印象,就地一倒就滚进了草丛中,堪堪被厚草掩盖。
周遭一瞬间恢复静谧,而薛琅与伽蓝檀郎谢女般的身影也出现在前头拐弯之处。
薛琅着一身乌沉沉的铠甲,行在一身绯红胡服的公主身畔,二人似一对璧人,实在赏心悦目。
只公主带着怒气的面容与薛琅一贯冷峻的神情摆在一起,便显得像一对怨侣。
二人好巧不巧,双双停在了嘉柔所在的桑葚树底下。
公主冷笑一声:“薛将军,拿乔的话说一两遍便够了,若说多了便无趣了。”
薛琅并不辩解,只抬手一揖,“此间人迹罕至,已见兽迹,公主先请……”
公主冷哼了一声,转身便走,也不知从何处便转出来个牵着马的昆仑奴,就停在几丈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