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如徽。”温如徽径直道?,“御笔毕竟不是什么?官位,叫着好听罢了。司匠才是。”
“开春咱们?一起参加科考,到时?候得了功名,自然名正言顺。”明?宝盈转首对明?宝清解释说:“明?年圣上会开恩科,二月会有?礼部试,四月有?殿试,八月还有?贡试。方才给了那些太学学子两个?选择,一是女学的私考改由长安、万年两县主持一场县试,所有?女娘不论年纪都可以参加,县试过后就算是有?了秀才的功名。二是女学学生直接以学馆生徒的身份参加二月的礼部试。”
“他们?选了第一种?”明?宝清道?。
温如徽轻笑一声,道?:“当然。”
明?宝清道?:“还是他们?的好处大,就算咱们?紧赶着考到了秀才的功名,二月的礼部试也只?有?举人?身份才可以参加,还得到了八月参加贡试才能得举人?的功名。后年还有?会礼部试吗?”
“明?司匠是个?急性子啊。”温如徽道?,“后年没有?礼部试,但有?明?法?、明?字、明?算科可以考,所有?女娘都可以考,缓上两年是应该的,有?几?个?女娘认字?世上没有?那么?多天才,该徐徐图之才是,要紧的是一榔头一榔头把女娘可以读书、科举这件事给砸实?在了。紫薇书苑边上会新开一个?梧桐书苑,是给小女娘开蒙的书塾。长安县则会新设两个?女学,都在蚕坊边上,由李娘子主持,也是一个?教得深,一个?算是蒙学。只?是先生还没有?招齐,很多女娘虽有?才华,却也要相夫教子,被家?事拖累
不得抽身。明?司匠得空也可以去看?看?,不过我瞧着你很累的样子,这些时?日辛苦了吧,圣上有?看?你呈给工部的手稿札记。”
明?宝清原本听得很专心,被末了一句弄得怔愣,回过神来忙道?:“如此微不足道?的事情,竟叫圣人?拨冗垂阅?”
“你真觉得自己所做的事情微不足道?吗?”温如徽却问。
明?宝清摇了摇头,温如徽这才笑了起来,又听她道?:“我家?小妹在写?您的字帖,我上月给她新买的。”
“哪本?谁家?印的?”温如徽身上这副很像温先生的做派褪去了一点,她似乎有?些小小害羞。
“文心书肆。”明?宝清道?:“东市那家?。”
“噢,那肯定是我那篇《兰赋》了,她也真是的。”温如徽与褚令意要好,褚令意比她还上心她的那些文稿,只?怕不能流芳百世。
明?宝盈也看?过温如徽那篇《兰赋》,笑道?:“文好字也好,不是拍马屁。”
温如徽点点头,笑容里有?属于少年的狂妄得意,道?:“我知?道?。”
因她们?一直在交谈,所以秦怀谦只?能站在不远处等着。
可等着等着,明?宝清和明?宝盈上了马,白马红马凑近脑袋彼此嗅了嗅,马上的人?又说了一会的话?,等终于没话?说了,明?宝清和温如徽一甩缰绳,干脆利落地就要走了。
“温,温御笔!”秦怀谦连忙跑了过去,撞在千牛卫的枪上。
温如徽微微偏首道?:“秦主簿?”
她用极大的耐心等了一会,没有?等到秦怀谦开口,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长安万年两县将设县试供女娘科考的榜文贴了多日,但去试院报名的人?始终不多。
这几?日下学后,明?宝盈得空就站在榜文边上,给每一个?不认识字的人?念。
“这也太可笑了。”崔四和殷惜薇经过时?看?见她如此,嗤笑道?:“人?都不认识字,还会来考试?”
殷惜薇却道?:“她不是还在给那位沽酒娘子介绍梧桐书苑吗?你瞧她身前有?个?小女娘,说不准会来念书。”
崔四自讨没趣,瞧见一辆马车从道?上驶过来,道?:“诶,你家?的马车,是你阿兄要来接你了吧。”
可那马车却是停了下来,殷初旭下了马车,朝明?宝盈走了过去,两人?不知?是说了什么?,殷初旭竟是让车夫先走,自己留了下来,同明?宝盈一起给众人?讲那榜文的意思。
殷家?的马车朝书苑驶去,殷惜薇挑帘唤住了车夫,道?:“你在这里等阿兄,我坐崔娘子的车回去就是了。”
崔四这时?才回神,道?:“你阿兄竟抛下你,同那明三在一处是个什么意思?”
“什么?叫抛下我?他今日没有与我说好要来接我的,只?是得空就来了。可能是他在太学念书,那日的事情他虽不在场,也想与明三娘解释一番吧。”殷惜薇平静地说。
“与她解释什么?”崔四更为不解了,“就因为她撞上了太学闹事,就要同她解释?”
殷惜薇不知?是想到什么?,唇角微微翕动了一下,但那笑容转瞬即逝,像是一个?幻觉。
崔四没有?看?见她笑,只?看?见了殷初旭待明?宝盈那小心翼翼的样子,她讶异道?:“你阿兄不会喜欢明?三娘吧?!”
殷惜薇沉默着看?向崔四,就在崔四以为自己说错话?的时?候,她开口了。
“他喜欢明?三娘好些年了,小时?候回舅家?,有?时?候会在小姑姑院里碰见明?三娘,算辈分也是叫要姨母的,但阿兄只?肯叫姐姐。”殷惜薇坐在车角,神情阴郁地转过脸看?着崔四,“这事我只?说与你听了。”
崔四嘴角抽了抽,道?:“不是我说,他们?俩一定没戏。从殷家?来看?,你阿耶不可能让你阿兄娶三娘,从明?三娘来看?,不,不还有?方家?,你娘的事膈应着么?,除非她与你姨母是假要好!”
殷惜薇的眼?神好像一个?死人?,她平平板板地说:“我三姨母死了,可阿兄说,四姨母和五舅舅的四时?衣裳都是明?大娘和明?三娘在寄,她们?甚至还会寄豆豉。”
那种她很久很久没有?吃过的方家?豆豉。
崔四没有?想到明?宝清和明?宝盈这么?重情义,她默了一会,轻声道?:“惜薇,我知?道?你一直都不开心,但日子总要过下去,你老是这样心思郁闷,身子会吃不住的。我自小生母就死了,嫡母从来没把我放在眼?里过,我,我不知?道?长这么?大又没了娘是什么?感觉,但她们?都说娘是世上待女儿最好的人?,我想你阿娘一定不想你为她难过这么?久。我与你在一处时?,从没有?见你笑过。”
她们?二人?不过是搭伴的,并?不是自小的朋友。殷惜薇从前性子活泼浮躁,反而同崔四有?些像,但其实?崔四的浮躁有?六分是装的,而殷惜薇也不再是从前的殷惜薇。
她知?道?崔四这话?很难得,是剖了自己心肝才说出来的,她心里触动又难受,简直像被人?一掌洞穿了心脏,想说话?却又说不出,喉头腥甜一片,忍了很久才忍下呕意,艰难道?:“你知?道?左仆射吗?”
崔四心底那点少女情丝被轻轻一拨,道?:“我知?道?,林外郎的六叔。”
“他也是林家?庶房庶出的,可如今他的生母是郡夫人?,他的嫡母反而只?是县君,且也还是看?在他的面子上。”殷惜薇轻声说。
崔四愣了愣,道?:“我劝你呢,你怎么?反倒敦促起我来了?我怎么?敢跟左仆射相较。”
“不敢说比肩,引以为榜样总可以吧?”殷惜薇说。
崔四从窗缝里看?见明?宝盈在那卖力地同路边行人?介绍着几?日后的考试,介绍着梧桐书苑,简直像个?吆喝买卖的小贩,很不高?雅,很粗鄙,可她神采飞扬的,像是讲述着一件天底下最好的事。
这的的确确是天底下最好的事啊。
“嗯。”崔四轻轻应了一声,见殷惜薇也看?着窗外,不知?是在看?明?宝盈还是殷初旭,转过脸与崔四对视的时?候,她面上有?浅淡而哀愁的笑意。
“你会来参加考试的吧?”殷惜薇问。
崔四没有?回答,只?是问:“你呢?”
“父亲不愿意,但他如今不怎么?管我了。我也无所谓的,但也没有?别的事做了。”殷惜薇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