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得到这话的谢清霖却像是得到了什么珍贵的许诺一般,神色中带了些心满意足,片刻又想起了件事。他用手指了指自己书案旁边的盒子,对沈明珠说道。
“你去打开那盒子里头,我亦有东西给你。”
沈明珠神色不为所动,她皱了皱眉没反驳,走过去打开来,却略微有了点讶异。
那是一支精巧的蝴蝶步摇,栩栩如生的样式竟和她今日在街上见到的女郎们带的有几分相似。而下面还有几本志怪故事,她伸出手翻了翻,上头也像今日的书一般,金钩铁划的瘦金小字作了许多注释。
这书倒还好说,只是这步摇?她用疑惑地目光看了眼不远处的谢清霖,神色有点好奇。
似乎是懂了她的讶异,谢清霖神色恢复了往日里的平静内敛,修长俊逸的男子就算是依靠在床榻之上,也是端正清贵的模样,他用手轻轻拢了下掩在唇上轻咳一声后道:“我见街上许多女郎都带这个,想着你也许会喜欢。”
“那些书,我也觉得格外有趣,你闲来无事可以看看。”
说出这些话已经鼓足他全部的勇气,那只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攥着,生怕沈明珠会不收下这些东西,又怕她会义正言辞的拒绝。
但这副模样是沈明珠最熟悉的样子,她心里倒是更觉得谢清霖这是拿自己真的当成了妹妹,不由得更是为他的君子品格感到钦佩。
就算是他并不喜欢自己,却仍旧会将自己当成妹妹。也会担忧自己外出之时,身上的佩戴的物件会被其他的官家小姐嗤笑,才会买了之后送过来吧。
她点了点头,神色中没有丝毫以往收到他送的物什之后的娇羞,反倒格外的坦然,就像是真的收到了兄长所赠的妹妹一般,道了谢而后离开了。
这一切尽数被谢清霖看在眼中,他是何等聪慧,怎会猜不出沈明珠此时的想法,心中一阵无奈。都是自己以前做下的孽,又能怎么办?
不过既然她收下了,如此循序渐进、适可而止,温水煮青蛙,才是长久之道。
“要变天了,兄长,我先回去了。”
第二日谢清霖好了不少,想了想昨日告病,刑部之中的几位同僚看他的眼神反倒是有了几分轻松,他明白自己去了之后过于勤勉导致同僚们有些排斥。斟酌几分后,今日也告了假。
盐商一事太过重要,在此事彻查清楚之前,他不得不韬光养晦,以免叫后面牵扯的人看出蛛丝马迹,导致打草惊蛇就不妙了。
谢侯府因着父亲如今被重用的原因,其实已经处在风口浪尖上了,他需得更加小心谨慎。
而刚听闻长乐公主不回宫中后,谢侯爷夫妻两人对视一眼后拜谢了闷闷不乐的皇后,相扶相持的离开了皇宫之中。
在路上的时候谢夫人忍不住好奇,偷问了句神色有点恹恹的谢侯爷。
“夫君,你说,皇后留咱们在宫里就是只为了见一见长乐公主?”
谢侯爷讶于她的敏锐,对她冲着皇宫之中使了个眼色,马车已经驶离宫中许久了,他小心道:“我觉察着皇上似乎有意要清霖作长乐公主的驸马。”
尤其是皇后的态度,她已经为长乐公主的婚事再度操碎了心,毕竟寡居在外的公主,总归是名声不好。
谢夫人叹了口气,脸色有点难看,“且不提别的,清霖的性子,他也不适合·····”
只是她也没有接着往下提,毕竟倘若真是圣人赐婚,还能有他们拒绝的机会吗?抗旨?那可是杀头的罪过。况且如今圣人的心思已经昭然若揭,打压世家贵族,提拔新晋官员,虽长乐公主已是寡居之人,但也是如今皇后和皇上最宠爱的公主。
谁家能够尚公主,定然会在这场风波之中得到一丝喘息的机会,更不要提和皇亲国戚成为亲家之后的所能得到的各种明里暗里的好处了。
只是谢夫人和自家夫君对视一眼之后,都从各自的眼神中看到了担忧和对这件事的不赞同,却又都没有说什么,毕竟倘若圣人真的开了尊口,他们这些身为臣子的,绝对不能不识好歹。
“这事得先告诉清霖。”
到底是知道自家儿子脾气的,谢夫人决定先开口,等他心里有个准备,兴许能够叫这事顺理成章起来。同时在心里再度长叹了一口气,倘若当时自家混小子同意和沈明珠的婚事,那此时也不会被皇上看上。
谢侯爷唏嘘一声,他从前也是希望沈明珠能够成为自己的儿媳的,可惜自家那混小子实在不争气,现如今一个成了自家干女儿,另一个更是被圣人看上,可能这就是注定的有缘无分了。
“那就有劳夫人了。”
两人打定主意,回去后就跟自家儿子提起这事,却没料想刚回去,就被小厮告知少爷昨日病了,如今告假还在院中没有去当值呢。
这一下倒是惊到了谢夫人,她是晓得自家儿子是有多勤勉的,如果不是病重定然不会无缘无故的告假,急急忙忙朝着谢清霖所处的院子赶去。
幸而见到了一个在桌前规正读书的儿子,面色虽有些苍白的病色,但看上去并没有多么严重的样子。谢夫人这才放下心来,又听闻是自家女儿照顾的井井有条,不由得心中感叹不愧是她养大的女儿,如此贴心懂事。
只是这事一耽误,谢夫人倒是忘了要同谢清霖讲如今陛下也许有叫他尚公主的意思,紧着去小厨房吩咐做些滋补之物去了。
而此时处在这场风波之中的另一个正主,长乐公主还依旧在兴国寺的一间禅房之外,意兴阑珊的看着在森森竹林中静静捧读佛经的彗寂大师。
“皇叔你真的不同本宫一起回去吗?”
她已经在此地耽搁太久的时间了,最近母后已经催了多次要她回宫,本想着今日就能回去,只是没料想到根本劝不动眼前之人。
木鱼声声,彗寂大师的神色中带了点无奈,他微微侧眸看着身边已经长大的小姑娘,再度在心里劝了一遍自己,绝不可以因此心软。
“阿弥陀佛。”彗寂大师闭目,不再看她,“殿下请回吧。”
又是这句话,长乐已经听了太多遍,这一次更是她即将回宫的最后期限,不由得焦灼起来。
“回,回什么?回去再像上次一般,被父皇随便塞给一个人,再度去嫁给一个根本没见过几面的人吗!”
彗寂听闻这句话,依旧没有动作,甚至没有睁开双目,只是放在念珠上的手微微停顿了下。
“那是殿下的事,已和贫僧没有任何关系。”
依旧清澈的声音,夹杂了些许岁月带来的喑哑,仿佛再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一般,长乐公主听着这熟悉的声音,深深的凝视着眼前神色不变的人,终归是无力的绝望低喃出声。
“原是如此,我还以为······”
还以为,你是因为我已出嫁所以才坠入空门。
这样自取其辱的事情,不适合当朝最受宠爱的长乐公主,她的往事已经是一滩乱做一团的泥潭,却仍旧要挣扎着从中攀爬出来。
“既然如此,那就此别过,”她利落起身,神色也变成了决绝的坚定,“彗寂······大师。”
待到脚步声消失在远处,端坐在原地的彗寂大师睁开双眼,他沉默良久,轻叹一声,终归是没有将心头的挽留说出口。
所有禁忌的罪孽,就由他一个人背负,由此生枯灯古佛、孤寂一身来赎清罪孽,再来祈求神佛庇护她此生安平、长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