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尖滑動照片的動作很快,就像樂檸在彈指一瞬間長大。
可能是以前像素不高的緣故,牧山覺得年幼的樂檸像一團不太柔軟的灰毛球,因為常幫家裡幹活兒風吹日曬,那么小,皮膚卻不嫩也不白,直到進縣城讀書,才稍微養白、養圓潤一點——像洗乾淨的毛球,不灰也不乾癟了,蓬鬆起來。
樂檸看向鏡頭的表情總是純真靦腆,眼睛亮亮的,會讓牧山想起家裡檸檬盆栽開花的模樣。
等牧山終於在縣城某個犄角旮旯找到招待所時,天色漸晚。
牧少爺看著眼前破破爛爛的小兩層和昏暗門燈下集群的飛蟲,顯然是望而卻步了。
近年縣上逐漸開發旅遊業,建了很多農家樂式的實惠賓館,設施雖遠不及牧山住慣的酒店,但至少衛生狀況稍好、牆角不發霉,他和衣湊合一宿也行。
於是他重搜索住的地方,選了一處不錯的,評價里說:老闆自己都常住,晚上飯堂沒飯了還能去一樓敲門,讓老闆給煮個面、燙碗青菜吃。
能停車,app訂房不被退,牧山就過去了。
牧山開到「林家喜苑」樓下,前頭有一個車剛停好。
駕駛座下來個中年男人,大腹便便、膀大腰圓,衣服是po1o衫樣式,皮帶扣藏在肚皮之下,胳膊肘夾著個皮包。
還有個清瘦男同學,穿著條顏色不太好看的校褲,身上那件白色棉衫大概是洗過太多次,都變長了,快蓋住尾巴骨。
中年男人抬手去提男生單薄肩膀上大而空落的書包,男生擺擺手笑著拒絕,中年男人就不再勉強,親近地攬了男生肩膀。
牧山差點兒以為這是「林家喜苑」的老闆接兒子回家——
直到牧山禮讓行人,男生從他車前快步走過、匆匆偏頭時,牧山才猛然皺眉。
他腦子裡關於這張臉的印象還十分鮮,最多半小時前,他還在看的那些照片……
這麼巧,這男生就是樂檸嗎?
或許是路燈昏黃,致使牧山看見個差不多大的男生就覺得像樂檸。
但當他停好車將信將疑走進林家喜苑,就見二人還徘徊在前台,中年男人直接伸手從櫃檯上給男生拿了瓶喝的。
牧山走近,語氣淡淡試探:「你好,住一晚,有預約。」
那中年男人果然熱情開口:「好嘞,您身份證給一下,我是這兒老闆。」
然後他拍拍男生後背,道:「小檸,去屋裡,自己先玩兒。」
牧山舌尖輕輕一掃上膛。
還真是老闆。
也真是樂檸。
樂檸面露猶豫:「要不我……」
老闆不等他說完,威嚴一瞪眼:「別老有主意,讓你玩兒就玩兒。還有你那個什麼,屋裡有擦臉油,將就抹點兒,抹了就不緊巴不發乾了。」
樂檸妥協點點頭。
牧山心跳一重,直覺不對勁。
樂檸其實抬眼看了看牧山,但他好像覺得這樣不禮貌,很快就低頭移開目光轉身走了,認門進屋倒是輕車熟路——要不是牧山知道樂檸的家庭情況,都得以為樂檸是回自己家。
牧山心思沉沉,遞出身份證假意和老闆閒聊:「兒子放暑假了,在店裡幫你做點事兒?」
老闆嘿嘿一笑,沒了剛才的威逼模樣,下巴肉一顫:「是啊,可乖嘞!」
乖有聽話的意思,也有說人長得好看的意思,牧山覺得此情此景哪一種都不合適,因為老闆沒反駁那句「兒子」,可能是由於無需對生客解釋太多,也可能是由於……不想別人起多餘的疑心。
做好入住登記,牧山步行上樓,在走廊邊垂下目光,遠遠瞥過樂檸虛掩的那一扇門。
那扇門還給老闆留著。
進到房間,鄭如蘭來信息問牧山是否安頓好。
牧山給鄭如蘭回撥電話,以防萬一問:「鄭校長,樂檸在縣上還有什麼親戚或者……親近的長輩嗎?」
「沒有,小檸奶奶是難產走的,他爸爸是獨苗,也沒個叔伯。」鄭如蘭說,「不然總歸能有照應,不會這麼難。」
是啊,牧山想,否則樂檸怎麼會需要鄭如蘭牽線讓他資助讀書,又怎麼會邀請一個陌生人來參加典禮。
那老闆是樂檸的誰?樂檸為什麼對他言聽計從?
最令人生疑的是,老闆身邊暫未出現女性伴侶和子女,店裡也沒個打工的,就像刻意避開熟人。
牧山才見了宋晨,被宋晨那副攀附男人的諂媚樣子先入為主,總忍不住想到不堪的方面——擦臉油好好的不拿來擦臉,將就抹什麼?
牧山越想越皺眉,又強行遏制自己……他不該對那樣懂事的孩子妄加揣測。
「……自己玩兒?」牧山微眯眼睛,被弄得無端心煩。
另一邊。
林家人住一樓,屋子格局和其他客房都不一樣,一廳兩室。
樂檸進到林喜房間,給林喜發語音:「我到啦。剛才店裡來客人,我還想幫叔守一守店呢,他又板個臉把我轟走啦。你和姨找到地方住了吧?天黑,注意安全啊。」
林喜笑嘻嘻回:「我爸凶你是為了讓你玩會兒,要換成我,他得按著我腦袋讓我守店幹活兒!住下啦,放心。」
樂檸從床頭柜上拿了瓶大寶,好笑說:「對了,我手有點兒脫皮,叔見我撕呢,讓我用姨的擦臉油抹抹,可不好,我用你的大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