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往下划了划,看到了自己两个月前发的两条感想。
这两条感想紧紧地挨在一起,内容却不尽相同。
垫在下面的那条感想相对短一些,是早一点发的。
“分数出了,刚刚好能上想上的高中。很开心。”
那一天啊。
陈缘知看着窗外,夏末的终绿之色在树梢间唱尽余声,她想起两个月前的那一天,中考放榜的日子。
放榜前的24小时内,陈缘知一打开朋友圈,就是各式各样的转运锦鲤和高分喷雾,好像每个人到了这一刻,都不可避免地变得迷信。
到了放榜前的半小时,全市数千人挤在一个小程序里,紧张兮兮地等着开放时间到,然后饿虎扑食般戳向自己的手机屏幕。
陈缘知也是其中一个,她一遍一遍地输入考生号和密码,到第二十一遍时,弹出来的终于不再是“请重试”的字样,而是数字清晰的成绩单。
陈缘知几乎是马上打开了微信,把成绩截图发给了母亲。
她抬手划开其他消息框,回复了几个朋友,然后又点开目前的信息框。
她等了一会,没有回应。
陈缘知打开了朋友圈开始看朋友们的动态。
中考成绩一出,有人欢喜有人愁,考得好的,配个文案和成绩截图发朋友圈;
考得不好的,要么嘤嘤嘤表达难过情绪,要么长长一段鸡汤文案自我开导,要么字里行间透露出努力强撑面子的无所谓,要么得意洋洋地说可以托关系走后门。
陈缘知刷了一遍朋友圈,挨个点赞后离开。
再打开消息框,母亲刚好打来一个语音电话。
陈缘知犹豫了几秒,还是点了接通。
“怎么了?我知道你成绩出了,我手机有收到短信。”
黄烨说话的尾音微微上翘,带着点工作忙碌时的急促。
心里的失落感被压下,陈缘知抿了抿唇,“……没什么,就是发给你看看。”
“唉,初三的三次模拟都考得比中考好。”黄烨在电话那头微微叹了口气,“我刚刚打开看了一下,你语文和历史怎么比平时考低了这么多?这两科不是你的长项吗?”
陈缘知声音慢慢变冷,“我怎么知道。”
“所以我说,你初三就不应该再接着画画了,两头兼顾是不可能的,你呢,就是不肯听我的。”
“我怎么没有两头兼顾了?”陈缘知突然出声,“我是落榜了还是怎样?我现在不是一样过了东江中学的分数线了吗?”
之前在饭桌上,黄烨一直喜欢反复念叨一句话:“你这样的态度,肯定考不上东江中学。”
因为这句话,陈缘知初三一年下了苦劲读书,就是为了告诉黄烨,她是错的。
“过了是过了,可你怎么知道你再努力一点不会考得更好呢?你敢说你的语文和历史不是因为最后松懈了才考差的吗?”黄烨的斥责声狂风暴雨般朝她扑来。
“你要是把你画那些闲画的时间拿去学习,拿去学语文和历史,你还会考这样的分数出来?如果你听一次我的话,早点端正你的学习态度,说不定你就上了东江中学的元培班了!”
陈缘知越听越面无表情,最后她冷笑了一声,“在你眼里,我就不配拥有课余时间,我就不配休息,你直接这么说不就好了?”
“我语文历史考差了跟我画画有什么直接关系?你就硬扯是吧?我背后为了学习付出的努力你知道多少?你又理解多少?”
“你这是什么态度!你就这样和妈妈说话吗!?”电话听筒里传来尖厉刺耳的女声。
“在你眼里,我的爱好就是一些没用的东西,我的爱好你想扔就扔,想践踏就践踏,我真的想问问你,你扪心自问过吗?你有尊重过我的意愿吗?!”
“还元培班,我都不相信我考得上,你还真是比我自己都相信我啊?”陈缘知喘着气,冷笑道,“你真的好喜欢说如果,好像我真的按你说的做了,你的如果就会实现一样。真是可笑!我到底要告诉你多少遍,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
她挂上电话,房间里的空气骤然冷却,如同一壶烧开的沸水被扔进了北冰洋。
一片寂静无声里,她关上手机,在椅子上坐了好久。
她抬手慢慢地擦了一下眼睛,一声不吭地走向卫生间。
陈缘知总是为与母亲交流这件事而感到疲惫。经年累月,一直是如此。
于是她选择逐渐不再交流。
她垂着仍在滴水的长睫,手指翩飞,那一天的第二条感想,便是在这个时候发出来的——
“是否人和人之间总隔着难以跨越的鸿沟,是否误解常存而理解艰难,是否努力去表达也是徒劳无功,是否终此一生,无论是亲朋好友长命百岁,还是结发夫妻恩爱白头,子孙满堂欢声笑语,我们依然是孤独一人地活着。”
她确实在这一刻,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
没有人真正懂过她内心的想法,哪怕是列表里最要好的闺蜜,哪怕是相处十几年的父母。
他们也努力向彼此靠近过,也试图互相理解,但总不会有好结果。
她看着屏幕里倒映的自己,突然一个红点凌空跃出。
有人评论了她的感想。
榕核APP是陈缘知暑假下载了仅两周的想法分享类APP,她时常把自己的感想po在APP上。
想说的话,有时太碎太杂。那些不适合发在朋友圈或者告诉朋友的想法,她就会选择发在熔核上。
这个小众APP的用户不多,但是只要她发感想,也总会有几个人评论她,这种向不知为谁的陌生人倾倒内心真实的做法,她视为一种对现实自我缄默的平衡。
陈缘知打开了评论区,雪白一片的评论区里静静地躺着一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