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照跟郁秋原两个人这一次从南京回海陵,因为婚期将近,卢太太就要他们俩各自把手上的工作先放一放,提前预备起婚礼来。
凡婚礼要用的东西,周以珍都已经悄悄备了很多年,这档口上简直要什么有什么,不需要再慌慌忙忙地从外面购置。
因此,卢照一听她母亲念叨的不过是扎红绸花,粉饰新房之类的小事,就摇了头:“妈,这些事情,十来天的功夫尽够了。哪需要提前大半个月?”
卢太太本在露台上浇花,听了卢照的话就直起腰来数说她:“你小孩子知道什么?要是那讲礼的人家,儿女亲事,过大礼的那天双方父母还应该见面吃顿饭才对。你跟秋原这档子事,本来就有许多于礼不合的地方,要再不办得热闹庄重些,外人要看你们小夫妻笑话的。”
秋原下午跟几个旧同学相约出去看电影,他不在家,卢照说话便更随意。刚看书戴着圆眼镜,这时候就取下来放到茶几上,说:“妈,您说这话,简直不讲道理。别说秋原的父母现下不知在哪,他们就是住在海陵街上,你们结了亲家,敢请他们来参加婚礼么?”
女婿是卢维岳做主买来的,又不是别人强塞到卢家的,既早就清楚郁秋原是个什么成色,临要结婚的时候再对人家嫌东嫌西,确是没意思。
周以珍不是那起子丧良心的人,只不过暗自可惜卢照这婚结得委屈。新郎她不是真正的满意,新婚礼仪更是不伦不类,看着就磕碜。
“婚姻大事,一辈子就一回……”
卢太太还没把话说完,卢照就咯咯笑:“妈,那可说不准。现下离婚合婚,也不过登几次报的事,没人规定次数。”
卢家究竟还是一个充满旧中国习气的地方,周以珍更见不得年轻人把婚姻当作儿戏。一时连花也不浇了,只用修枝剪剪下一朵月季递给卢照,苦口婆心地劝她:“阿照,秋原不是坏孩子,他会很珍爱你的。”
不管郁秋原是好是坏,不都走到谈婚论嫁这一步了么?卢照接过那朵鲜艳夺目的月季,歪头笑:“我知道的,您说的那些,我都知道。”
最后面,卢照还是犟不过她母亲,等郁秋原晚上一回来,第二天起他们未婚夫妻两个就开始忙着筹备婚典。
卢家人丁不旺,一个大别墅,大半都空着。这次卢照夫妻新婚,周以珍便有意让女儿女婿两个人另置一份小家,最好不要再跟父母低头不见抬头见,因此只好把卢公馆靠后的一幢小洋房粉饰出来充作新房。
另外,虽然是新式婚姻,但婚礼上也不能只有一片煞白,中国人说到底受不了这个。卢公馆的上下廊檐,该上灯的上灯,该扎彩绸的扎彩绸,廊柱门沿都少不了鲜花彩叶点缀,瞧着倒是喜气洋洋,万象更新了。
卢维岳虽说不爱着家,但女儿女婿结婚的日子,他却也不好完全地错过,到底赶在了喜日前五天回到家中。那时恰逢各处亲友的礼物也开始络绎不绝地往卢公馆送,在家也能迎来送往,难得咱们这位卢老爷倒不觉寂寞。
这种热闹,一直持续到卢照新婚先一日。
卢公馆提前半个月就人来人往,早先已有几家近亲随时都要过来走动,到了三月初八前后,各处商界、政界名流更是来往不断,只闹得卢家人声鼎沸,夜明如昼。
卢照和秋原的这门婚事,由此无可避免地走向了轰轰烈烈。
故事的开头是这样的盛大,可结局却未必如人之意。郁秋原整日跟在卢维岳身后交际,面对的都是达官显贵,看到的都是锦绣繁华,可他那颗心,却越发地自叹伶仃。
卢照看他一副蔫蔫的、打不起精神的样子,还请他去花园里坐了会儿,小夫妻两个借机做婚前的最后一次长谈。
秋原半躺在一张藤椅上,总若有似无地叹气。卢照就问他:“你在想什么?”
“阿照,你说,凡人的婚姻,真的有意义么?”
有没有意义,且看卢维岳跟周以珍两个人的表现就知道了。对于即将步入婚姻的两个年轻人而言,婚礼上的繁文缛节或许是最乏味的一件事,但对一双新人的父母、朋友、亲戚来说,这又是一件极为堂而皇之的欢愉盛事。
这世上的事,大多都是这样无趣的。卢照凭栏而坐,手伸出去还能掬一捧清亮的山泉。
她默了一会儿才说:“上次在火车上吵架,你说我们结婚之后还会离婚,现在你又问我婚姻的意义。郁秋原,跟我结婚,难道就这样让你为难?”
今晚的月色极淡,风却带着轻寒。明天就是婚礼的正日子,这个节骨眼上,无论如何都无法反悔。就算是错,也只能一错到底。
郁秋原自感恓惶,却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他只能站起来,挨着卢照坐下,从身后抱住她,把那一双戏水的素手收回来,几近哀求地说:“卢照,如果可能的话,不要在婚姻里抛弃我,行么?”
卢照转过身子,用手指戳秋原的胸口,算是给出了一个珍贵的承诺:“我肯定不会的,郁秋原。”
另外一头,锦如这些日子也没闲着。
自上回在南京街头见过一次郁秋原以后,她便决意跟这个男人划清界限。她并不怎么优柔寡断,在情爱之事上反而分外果决。对秋原既没有爱到难舍难分的地步,日子一长,说忘也就忘了。
起初她两个嫂嫂还担心锦如小孩脾气,不是买些好玩的好看的来哄她,就是总想领着她到处参加聚会,偏锦如不领情。她只往学校里一躲,连家也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