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昭闭一闭眼,极力压制了翻涌在心口的怒意,转眸看向李行露,目光已隐隐透寒,“他联络过你么?”
“当然没有,他肯定不敢联络我吧?”李行露摇一摇头,相比聂昭神色的阴郁,笑容竟极是灿然,“早说过了,我这个人有仇必报,他害死我爸,逼疯我妈,哪日若叫我见到他……”
她顿一顿,抬起右手比成一杆枪的姿态,抵到自己的额头,嘴一张,“砰——我一定杀了他!”
带李行露吃过了饭,将她送到蒋邱文的私人度假寓所以后,聂昭回到汽车上,朝着电文中约定的地点疾驰而去。
夜风从窗外扑来,携着飞舞的雨点子,拂面是刀割般的寒意,却难抵消她心t底那团烈焰。
抵达吴淞口码头,汽车停稳,聂昭却没有下车。
眼下已是深夜,码头仍然灯火通明,数不清的力夫在忙碌搬运着货物,来往船只络绎不绝。应着码头的灯光,聂昭从烟盒里取出一支烟来。
火星闪烁,青色烟雾腾起,将她眉目遮住,一贯尖锐的眼神也迷茫了起来。
今日,他当真会来么?
她抬头,烟雾从唇间徐徐飘散。
直到最后一艘货船驶离江面,力夫散去,码头的灯火也熄灭,依旧无人前来。
聂昭一提烟盒,这才发觉香烟已经没了,探身往窗外的地面一望,掐灭在积水中的烟蒂横七竖八,竟已足有十几只之多了。
额角抽痛起来。
她略一闭眼,正待抬手发动汽车,目光扫过后视镜,却见一道暗影浮现——
心头猛地一跳,她霍然推门行下车去,那身影却已转身,再度藏匿到了她看不清的黑暗当中。
“宋方州你给我站住!”
聂昭脱口,不经意看到堆落脚边的烟蒂,这才忽然懂了,那人何以知晓来人并非陈雪堂!
除了陈雪堂,他谁也不见么?
连她也不例外么?
这念头令她怒不可遏。聂昭掀开大衣从腰间拔出一把手枪,朝虚空里猛开一枪,声音已哑得发颤,“你信不信我杀了李行露!”
话音落地,黑暗中依旧无声无息。
她点头笑了一笑,道一声“你等着”,手上再度拉开手枪上的保险,回身拉开车门,手腕却忽地被人攥住——
那人的掌心异常僵硬,全然不是她记忆中的温暖与柔情,可她却笃定,来者绝非旁人。
因着周身弥漫的“焚炉藏雪”的寒与烈;因着她清晰听到的他喘息中的颤抖;因着他手腕处那一道若隐若现的伤疤,那是当年与李昆展对峙时,她开枪留下的……
一剎那旧梦翻涌,辗转苏醒,唤起她四肢百骸的每一处感知。
近在咫尺的这一刻,她却连抬头也不敢了,只呆呆望着他被风扬起的大衣下摆,感觉耳根发热,心口发紧,眼前已被稠雾笼罩。
他扳过她的身子,隔着飞舞的雨点子迫使她迎向他的目光,声音冰冷得令她感到陌生,“李行露被你带到何处去了?将她交给我。”
一千多个日子未见了,这便是他的第一句话么?
曾以为情深似海,三年里魂牵梦绕,却原来,一切都仅是她一个人的空想……
聂昭颓然后退两步,露出一个哀戚的笑,拂开他的手,艰涩开口,“要不是因为李行露的事,你就打算一辈子都不见我了,是吗?”
“是。”
“为何?”
“为何?”宋方州反问一句,目光里闪过一丝明显的嘲弄,似听到了什么匪夷所思的言辞,就那么直视着她道,“聂昭,我从前真没看出来,你还有这么天真的一面啊?不对,该叫你一声陈夫人了,陈夫人现在有钱有枪,有权有势,有丈夫有女儿,上海滩一人之下,我呢?我宋方州就是个到死都见不得光的人!”
他语声骤止,唇角蓦地勾起一道冷漠的笑,扬起下巴,又将这质问抛了回去,“陈夫人倒是说说,你我还有什么见面的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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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聂昭并未将李行露的下落透露给宋方州,一言不发便驾车离去,后者也没有拦阻。
吹了整夜的风,回到陈公馆聂昭便发起高烧。
昏沉不知睡了多久,梦里是火焰,焚炉般的红色火焰,温度却是冷的,四面八方朝她迫来,森森寒气直渗到骨子里。
清早,聂昭自湿汗中醒来,恍惚听得一道尖锐脆响,霎时便感觉头痛欲裂——
听声音是书房方向,她匆匆赶去查看,正见陈月遥站在门口,手中攥着一把黑色折扇,房间正中是一大摊花瓶碎片,士梅正在打扫。
定是陈月遥又将那把被她搁在书柜顶层的折扇找出来玩了。
聂昭闭了闭眼,抬手拢开覆面的乱发,投向女儿的目光里却怎么也掩不住怒意,“我有没有说过,不准玩这把扇子?”
陈月遥一个激灵,立即躲闪到士梅身后,声细如蚊道,“知道了,遥遥知道了……”
“上回你也说知道了,结果呢?我就不明白,这扇子究竟有什么好玩儿?你踩这样高的椅子去够,万一摔下来怎么办?”
“怎么会摔呢,我哪一次也没有摔呀……”
“你还顶嘴!”
陈月遥不说话了,好像不明白妈妈为什么如此生气,就像她不明白,妈妈分明已经三令五申不准她玩这把折扇,可她就是很喜欢……
她委屈地低了头,手中折扇不自觉就攥得更紧了,眼泪啪嗒一声掉在扇柄上。
聂昭心里莫名窜起一股火来,一把将折扇夺过,语声也严厉几分,“我再说一遍陈月遥,不准再碰这把扇子,听见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