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这畜生倒也算有些脑子,知道若想翻身,便得从舆论下手啊。”低沉迫人的声音里,聂征夷始终蹙着眉,回身往聂昭的方向望一眼又道,“丫头真没事儿,是吧?”
宋方州没说话。
聂征夷忽然站直身子,变了神色,“说话啊?”
“她这一次没事,我保不了她下一次没事。”宋方州淡淡说着,眼里却是遮掩不住的痛惜与无措。他抬眸看向聂征夷,倨傲惯了的神情中竟透出一种罕见的迷茫,语声也跟着沙哑,“她跟了我以后,每日都是这么提心吊胆的……”
“她本来也提心吊胆啊,她是警员啊兄弟!”
“我是说,是我高看自己了,我还以为,只要有我在,便没人能伤害她,现在我真后悔,不如当初——”
“后悔也来不及了,‘黄泉计划’不能再换人了!”
望他那神情,聂征夷当然明白他的愧疚,心下哀伤之余,只好极力劝解,“行了,别想那么多了!我跟你讲个例子啊,就我的例子,起先知道李昆展就是当年那个畜生的时候,我第一时间也是想着将她保护起来,不让她再插手这案子了。结果你看,她现在什么都知道了,不是也一样坦然面对了么?你我现在都算是见识过了,这丫头并不软弱,有些时候比咱们t男人都刚强,你别总想着把她往外推,她喜欢你,愿意跟着你,也用不着你保护!”
宋方州没说话,只侧首笑了一笑,眼里浮现光芒几分,似想到了那女子的倔强模样。
闭目沉下一口气,他重新看向聂征夷,郑重道,“李昆展两番失手,我认为他不会就此罢休。我现在还想不到他下一步会如何做,总之,我的身份兴许很快就会被揭穿,我想,应当尽快——”
“嗯,你这顾虑有道理,我明白你意思了。”聂征夷截过话来,沉默良久,神色凝重地问,“只是,你真舍得吗?”
宋方州上前两步,遥遥望向聂昭病房的方向,没有说话。
有时尽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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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津田先生的意思是,您的情面他必定看重,只是,倘若当真争取不到南洋商会,那么汉口这批货物就尤为重要了,万万不可有失。”
赵秘书的声音于门外出现,尽管是有意放轻来讲的,聂昭却还是听到了。
不久,宋方州的声音也响起,平静毫无起伏,“他交代了时间没有?”
“二十一号,晚六点钟。”
“还是法租界的金利源码头?”
“这个尚未确定,也兴许是大达码头,届时津田先生会另行知会。”
“嗯,李昆展呢?有消息没有?”
“还是没有消息,不过……”赵秘书的声音听上去有些为难,停顿一刻才继续道,“先生,淑元姐今日又打了两通电话到财政司,早上还亲自来了一趟,又是哭又是闹,要见您。”
“不用理会。”宋方州回绝得很干脆。
脚步声跟着响起,迈开两步却又停住。聂昭静静去等,良久才终于听到他叹了口气,似乎转回了身去,语声已显露疲惫,“给她挂个电话,叫她今晚在家等我。”
“是,先生。”
“嗯。”
言罢,宋方州推门进入病房,动作一顿,一眼便看出聂昭在装睡。
他也没唤,只是藏匿了倦容,转而背身坐到床畔,比划着手指喃喃道,“铁扒牛肉,奶油烤鸡,炸羊排,芝士焗明虾,还有这个这个,爆浆猪肝……啧啧啧,上回姑奶奶说了不许浪费,只许点两道,这可选哪两道是好呢?真为难啊……”
“全点了其实也行,今天我饿了。”聂昭终于听不下去了,咽了口唾沫便撑着手臂坐起来,见那人满脸惊讶地回头看她,“呀,姑奶奶什么时候苏醒的呀?”
她懒得同他演下去,只撇了撇嘴,随即用下巴指指桌台上的水壶,意思是口渴了。宋方州起身倒水,眼神却还盯在她身上,眉头越蹙越紧,引得那人白他一眼,“看什么看,不认识姑奶奶啦?”
“我是在想啊,你怎么都不问问我梁画玉的事情呢?昏迷前分明很是在意啊!”
“你还有脸坐在这儿逗我,那就是圆满解决了,不然早撬窗子跑路了。”聂昭接过水杯,自若地喝一口,任由他往她身后塞上两个枕头,慢慢道,“同理,我这毒肯定也没什么大碍,对吧?”
宋方州“啧”了一声,微微扬起下巴,俊逸唇角噙起一丝飘然的意味,“真聪明啊现在,不愧是我宋方州的——”
话至一半,他却不往下说了。
想起《赤壁赋》的事儿,聂昭总觉得他要说的是“狗”,却没有证据。
宋方州闷闷地笑了半晌,终于轻咳一声,正了神色道,“昨天我找了陈雪堂帮忙,他去得很及时,恰巧就将梁画玉救了下来,现在梁画玉与陈明光在一起,很安全。至于你,不知道医生说的话你听到没有,总归此番是虚惊一场,只是被干扰了神经,醒来了也就没大问题了。唔,你自己感觉呢?有哪里不舒服没有?”
“不舒服倒没有,只是躺得身上没力气,肚子也饿。”
“睡了十几个钟头了,也该饿了。”
“你呢?你有没有睡?”
“下午在你边上睡了一会儿。”宋方州随口说着,抬手去拢她乱糟糟的头发,以指为梳一下下往下通着,一边道,“等等吧,赵秘书已经去买晚餐了。”
“赵秘书……”聂昭搁下水杯,侧了侧头,有些难为情地道,“麻烦人家赵秘书这么久了,我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赵群漪。群众的群,涟漪的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