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眉姐,肯定就要忙得满地乱转,语如溅珠,动不动再啐她一句死丫头真懒,还不快过来搭把手……
她有些想念眉姐了。
“大哥,你既要走,那我也明早就启程吧。原想着也是这几日就走的,行李都收拾差不多了,嫂子公司里最近事情也多,我就不叨扰了,往后得了空闲我再过来。”
蒋邱文略一迟疑,终究点头,“也好。”
清晨起了雾,眼看要到九点钟也没出太阳,渐渐又下起雨来,恰如聂昭来时的天色。
上海站。
旅客鱼贯而过,各自行色匆匆。送别亲朋的,守在月台外头挥手作别,也有刚刚接到亲人的,兄弟二人相拥搭背,抹一把眼泪,说着今夜定当一醉方休。
故人来,故人去,上海总是那个上海,不会因为任何人的来去而萧条或是增彩。
聂昭想起来时遇见的那个报童:
上海滩,上海滩,各色人马去了来,越乱越发财!
她忽然想,如果今日不是离去,而是她刚抵达的那日就好了。
一声汽笛响彻月台,聂昭拎起皮箱,情不自禁就回头望去,目光游移半晌,却始终未因哪一道身影而停留——
兴许不会来了。
回想昨夜,决定了今日要走以后,她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宋方州。
她并不知道他的住址,更不知道如何将电话挂到他家里去,唯一能找到他的地方也就是政府办公厅了。然而,宋方州t最早也要八点半才到办公厅,她的列车是九点钟的,启程前,她还想到老宅见见蒋凤鸣,实在来不及去办公厅见他了。
不是没想过迟几日再走。
只是,说心里话,聂昭有些抗拒与温明漱独处。前几日听阿芳说,蒋邱文出海时,温明漱一贯都是回温公馆与弟弟妹妹同住的。如今她在,温明漱必定不会留她一人住在蒋公馆,叨扰多日已经很难为情,她实在不好意思再让温明漱为难……
思来想去,她唯能写一张字条,拜托管家阿荣,叫他一早送到政府办公厅去。倘若宋方州到得及时,兴许还来得及到车站来送送她。
然而此刻,望着空空荡荡的月台,聂昭知道,她是赌错了。
兴许宋方州今日先去办了旁的事,未能准点到达办公厅;兴许他路上遇事耽搁,半个钟头的时间没能赶过来;又兴许,他嫌麻烦,并不愿意来见这匆匆一面。
罢了,聂昭一叹转身,刚要迈进栅门,却听一道男声响起——
“聂昭!”
她转身,见他大步奔来,领带四处飘飞。额发是微乱的,外衣没有穿,伞也没有打,白衬衫上全是雨点子的湿痕。
这样的宋方州实在狼狈,却带给她无限欣喜。她赶忙执伞迎上前去,他喘息未定,一把将她拉回候车室,恨声道,“怎么这样急!”
“我怕再迟几日就舍不得你了呀!”
说时分明是玩笑,想着他平日怎样打诨,她也朝他打诨回去,哪知话一出口,她不自觉就红了脸,双颊烫得难受。
宋方州失笑,高高一扬下巴,点头间不掩赞叹,“嗯,你现在跟我越来越像了。”
“不要脸,姑奶奶本来就这样!”
“对对对,这才叫天作之合嘛!”
“我走了!”聂昭没好气地转身,脚步尚未迈出便又被他拉住手臂,“回来!你这女人怎么那么无情啊?你这一走,咱们可就好些日子见不着了!”
聂昭忍着笑没说话,就那么顺从地站定。
她当然不是真想走,只是笃定他一定阻拦。
宋方州长长呼出一口气,似乎这才喘匀了气息,“我说真的,最近财政司这边很多问题都棘手,我走不开,短时间内没法子去哈尔滨找你了。你这,你说走就走,我还有话没同你说!”
“财政司?出什么事了?”
“不是,姑奶奶,你不应该问我想同你说什么话吗?”
“那,那你说呗。”
“我——”宋方州一顿,似被她气昏了头,攥拳敲了几下额头才平静下来,直视她道,“我就是想说,这段时间,我对你说的每一句话都不是玩笑,我是真喜欢你。”
聂昭哪里想到他会忽然说这个,一时无措,却已被他拥入怀抱——
这样的时刻,原来没有那些西洋小说里见惯了的“心跳如鼓”、“脑中空白”;
原来,她只是很快乐。
她下意识将下巴抵在他的衬衫上,贪婪享受着他衣下透出的温热,伴随急雨扑面,就像是“焚炉藏雪”的寒与烈。
他的声音响在耳边,很清晰,是她从未听过的持重,“真挺喜欢你的,聂昭,我真的挺喜欢你的!你……你也不必急着答复我,我只是希望,你回了哈尔滨不要忘记我,等着我去找你!”
有时尽24
24
聂昭离开上海的第三天,《申报》第三版上刊出了“中华共进会”筹备处的《第一号通告》:
本会自解散后,十五年来处于军阀压迫之下,未能兹值党军旗帜之下,现已呈请当局核准恢复在案。现设筹备处于法租界格济克路紫阳里七号,凡本会同志,幸希从速到该处报名。
回到哈尔滨,聂昭尚未得知此讯,便收到了一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
聂征夷调职南京,一周前已经赴任。
上午十点钟的刑侦一处,忙如烽火前线,人人进出都是行色匆匆的,踩得地板咯咯作响。
夹杂着脚步声,抱怨与牢骚此起彼伏。抱怨的主力是曾绍利,一是说,好端端的突然把任职多年的处长给调走,又迟迟不安排新的处长过来,搞得大家措手不及,平添工作量不说,诸多工作都难以开展;二是说,这警局看上去大家大业的,办起事来其实极不靠谱,这么大的事情也没个规划部署,如此儿戏,简直不如外头的草台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