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聂昭失笑,蹲下身去与男孩平视,但见他神容正经,不像说笑的模样,她也不自觉地认真起来,“唔,长官没提这个,有没有赏金还两说。”
“那等你发了钱,分我一半。”男孩说着,抬手蹭了蹭早已冻红的小鼻子,继续道,“昨天要不是我趁那人没防备,夺过刀来给他一刀,你们也未必抓得住他吧?就算抓住了也不可能这么轻松,整不好还得死人呢,反正我立的功比你大,只找你分一半的赏金算便宜你了。”
聂昭被他说得目瞪口呆。
一个八岁的孩子,能在被劫持时夺过凶器反杀劫匪,这已经让她觉得不可思议了,今日这番言谈就更令她刮目相看。
沉吟片刻,她轻轻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阿东。”
“阿东,等拿到了钱,买一t身厚实些的棉衣穿吧,鞋子也换一双。”
“不用你管。”
“那,你住在哪里?”
“也不用你管。”
“等长官发了赏金,我得去找你呀?”
“放心吧,我会来找你的!”
“哈哈,也行。姐姐答应你,等发了赏金就分一半给你!”
“那要是你们长官抠门,没发钱咋办?”
“那——”
“你想要多少赏金?”
一道温雅男声打断了聂昭与男孩的对话。
聂昭起身回头,只见来者是个身形颀长的中年男子,戴一顶貂皮帽,身上也是同样的貂皮大衣。她注意到,他大衣里头的西装很不一般,是一种类似天鹅绒的特殊质地,看款式是意大利货,光泽十分细腻,与他整个人散发的气息相得益彰。
这个人,处处带着南方水土的柔和,显然不是本地人。他面带着微笑走来,看了一眼聂昭,又将视线移到男孩身上,“小兄弟,你想要多少报酬?”
报酬?
聂昭大抵想到了他的身份,未及询问,那人已率先开口,“聂警官你好,鄙人蒋邱文,生意人,从上海过来,正是这批失窃瓷器的买主。此番真是多亏了聂警官与这位小兄弟,不然,蒋某这批货可就无法按期运到南洋了。”
“原来是蒋先生。”聂昭恍然,却见阿东已朝着蒋邱文伸出手来,不客气地道,“那我要20块!”
“没问题。”蒋邱文欣然点头,竟当真摸出钱夹,将钱递过去。阿东飞快接过,也没道谢就转身跑了,跑出两步却又回头,冲聂昭喊道,“诶!你昨天比今天漂亮!”
“啊?”聂昭啼笑皆非,可阿东却早已跑没了身影,显然也不打算跟她解释什么了。
蒋邱文从男孩身上收回目光,眼里是显而易见的赞赏,“今日也很漂亮,昨日与今日都很漂亮。”
“蒋先生见过昨日的我?”在女子迟疑的目光中,蒋邱文不仅未显局促,反而从容地从皮包中拿出一张报纸,正是刊登着聂昭相片的《东北早报》。
“只是在新闻纸上见过昨日的聂警官。蒋某今日前来,也正是因为这张新闻纸。”他顿一顿,温和神情不变,语声却郑重起来,“蒋某冒昧,有一事求证。敢问,聂警官的母亲,可是苏联人?”
有时尽03
03
所谓“醉雨话婵”,说的是间茶馆。
馆子不大,内设一方说书小台,平日里有人说唱,却只卖茶,不卖票。说唱者是清一色的女鼓艺人,惯被叫做“小坤角儿”。说书台也不大,正中摆放一张堂桌,堂桌两旁各摆一张长凳,无客时,十来位小坤角儿便坐在长凳上,等待主顾点唱。人说“宏开书馆好排场,各样丰神巧样妆。博得周郎垂一顾,就中声价有低昂。”便是如此了。
坤书的器乐也简单,只一位弦师足够。
聂昭十二岁便成了醉雨话婵的小坤角儿,后来又做弦师。那时候她还叫“灼灼”,琵琶、二胡、三弦儿,她都会一些,都是老板娘薛梦眉专门请先生来教的。十岁时见过一回洋商人演奏大提琴,她喜欢,薛梦眉便当真买了一把给她,即使茶馆里用不上这样的西洋乐器,也舍得花钱情人来教。
聂昭在醉雨话婵生活了近十年,直到十四岁的时候,遇上聂征夷……
“呀,小聂姑娘回来啦?过年好啊!”
伙计小乔的招呼打断了聂昭的回忆。她迟钝地点了点头,道一声“过年好”,看上去,全然不若往日那么明朗了。
穿过醉雨话婵的厅堂,行入后院,厚重帷幛带起一卷雪花,聂昭这才发觉下了雪。一月底的哈尔滨,雪是最无甚稀奇的玩意。雪幕里有一股香浓的寒意,寒意之外,明黄灯光从后厨的窗格里透出来,一道挺拔的身影清晰可见,下一瞬又猫了腰,似乎正躬身用炒勺品尝着什么。
不顾兜头的雪,聂昭朝着那身影走过去。
小乔跟上来,为她撩开后厨的帷幛,喊一声“小聂姑娘到啦”。灶台后头的男子应声抬眸,似要招呼聂昭过来尝菜,手臂一抬却停顿在半空,随即歪头看她,“不一样啊今天,这个这个,妆容,还有头发。”
聂昭未及开口,却是一道女声从旁响起,“行啊老聂,眼睛真尖!”
说话的女人穿着一身银朱红锦缎夹袄,身形丰满,淡眉细目,眼角少许皱纹,却不掩妙绝风韵。说话时,她的一双妙目弯做拱桥,衬上时常掐在腰间的兰花手势,一颦一动于昏黄的灯影下尤显练达。
醉雨话婵的老板娘薛梦眉,聂征夷口中的“眉姐”,便是她了。
薛梦眉也是刚从后院进来,此刻弯腰扑棱着衣摆落雪,一边抬头打量聂昭,语声十足爽朗,“确不一样,大不同!我说老聂,我们小女子化妆的事儿你也懂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