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来想去冬音家验明自己的猜测,却被小容的那通电话打断,注意力随之分散。
公事行程已经暂时告别一段落,棠璃抵达江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冬音的家里。
中午十二点,房子主人还在咨询室,棠璃开启密码锁,擅自进入了曾经住过一年多的屋子。
家中陈设方位没有大的改动,还是棠璃熟悉的样子。兴许白天走得急,客厅和卧室里的窗帘都未拉开,光线照射进来的一瞬间,棠璃就看到了电视柜台下方的一大盒泡面箱子,大部分已经吃完,还有零星两桶歪在箱子里没拿出。
一桶泡面箱子还不能说明什么,但当她看到电视机柜台、茶几、餐桌等带有尖锐拐角的家具都包上了海绵垫的时候,就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随后,棠璃在茶几下的常用药盒里面翻出了盐酸舍曲林。她看了一下药物说明书,这是一款用于治疗抑郁症和焦虑症的药物。
预感被证实,她的心头像压了块岩石,堵得她呼吸不畅。
冬音这两年,到底怎么熬过来的?一个人在暗无天日的房间里,靠快餐勉强度日,多次生起自残的念头,只能借助药物带来的短暂理智和残余的求生欲与之抗衡。那副地牢一般的光景,棠璃无法想象。
棠璃焦虑地抓搔着头发,从客厅走到主卧,最后在书桌前站定。
她的视线被三层书架上摆放着的永动混沌摆吸引。
取下混沌摆后,棠璃伏坐在书桌前开始拨弄小球,看着小球摇摆划出的弧度,听着金属质地的物体相撞时产生的独特响声,她陷入了第二轮沉思。
冬音说过自己曾经有过心障经历,可棠璃没料到有这么严重,她那种打碎牙齿往肚里咽的性格,就算在两年前被盘问,想必也不会坦白说明。
冬音越来越像一团雾,让她深陷其中难窥全貌的五里雾。
要是自己不那么冲动地离她而去,是不是能够避免抑郁症复发?一想到致使冬音旧症恶化的导火线是自己,棠璃就噬脐莫及。
棠璃盯着眼前的金属小珠,逐渐泛起困意。临睡前,冬音趴在书桌上拨弄混沌摆的模样忽地映入了脑海。
稀里糊涂地做了一串记不清内容的梦后,棠璃被房主人轻轻地拍醒。
“回来了怎么不说一声?”冬音好脾气地问。
棠璃顾不上胳膊和腿的酸麻,立刻起身环抱住了对方,闷闷地说了声“对不起”。
“发生什么事了吗?”
“盐酸舍曲林。”棠璃念出药名,“为什么不跟我说你在吃药。”
冬音并不惊讶,“是谁透露给你的?”
“那次去咨询室,小竹跟我说你这几年过得并不好,录节目的时候心里就很不踏实,怕你又隐瞒什么,就没跟你发消息直接来你家了。”
冬音笑叹了一声:“其实那天你说要来我家,我就打算把情况告诉给你,但不是行程有变动么,就没说出口。既然你知道了,就没什么好隐藏的了。前两年我确实因为抑郁症停了职,在家调整。不过你不用太担心,这只是间歇性的,控制得好跟无症状没什么区别。”
“是因为我吗?”
“你占部分原因,但不是全部,大部分跟我自身相关。”
“你说你之前有过心理障碍,实际上指的是抑郁症,对么?”
“嗯。”
“我想了解你的原生家庭,愿意说一下吗?”
冬音说,她出生于被外人艳羡的“顶层”家庭,锦衣玉食,炊金馔玉,物质方面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她的母亲冬晓琳是家里的大家长,既管外也督内,对她和妹妹管教得十分严苛。
小时候因为学习成绩不理想,轻则被怒训,重则被体罚,关在幽暗的内室两小时不能出来。妹妹冬霏不一样,她的脑袋灵光,稍微学一下成绩就能名列前茅,深得母亲的喜爱。冬霏也因此轻视她这个长姐,经常给她使绊子。
抑郁症是渐渐积累而成的,最初症状是面对数字、文字时产生的阅读心理障碍。那时候她没有意识到这层因素,一味地觉得自己愚笨,所以花费大量的时间学习,可是依然赶不上冬霏。
长大后,母女三人的关系也是如此。冬音是家中话语权最轻的一个,替家族打理生意时,强制分配到的工作也是最次最鸡肋的。后来那些企业能够枯木回春,跟冬音的付出与见识脱不开关系。
“要说家中跟我关系最好的,就只有姥爷了。他私底下跟我和我妈说,第三代掌舵人的权位要交到我的手里,我一想就觉得不妥,就算母亲勉强答应,可又怎么让我那个争强好胜的妹妹服气?所以我很干脆地弃权,专心做我的本职和副业。”
“我没料到母亲会因为一时的风波,痛下狠手整垮我主控的那几家公司。我想跟她谈谈,她却不见我的面,还传话给我的妹妹说要断绝亲子关系,”冬音惨惨地笑了笑,“其实相较于隔空打牛和冷暴力,我更希望她像以前痛斥我一顿,起码能证明,她还挂念我。”
“我说的这些,你信么?”
棠璃轻柔抚了抚她的背,“我信。”
“不要同情我哦,我没什么值得你同情的。这世界上遭遇比我惨的人多得很,我跟她们比起来就像是无病呻吟。”
棠璃无从置喙,只觉得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都沉重如沙。良久,她说:“我觉得你的姥爷应该是看中了你的学识和性格。学习是长期的事情,应试能力在深厚学问面前不值一提。冬音,你不聪明,但你有智慧。”
“谢谢姐姐安慰我。但是呢,我不认同姐姐说得最后一句话,我觉得自己就是很普通的人。顶层资源能够把一个乞丐塑造成绅士,也能把一个资历庸常者喂养成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