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知白定定神,仔细打量着眼前突然冒出来的巡吏,豹眼方脸,黑脸笑嘻嘻滴,并未有太多官架子。
不想竟相熟,虽无深交,常在西京街面打照面,对其也算照拂有加,忙拱手施礼,一副栗栗敬畏的神情。
行礼时,章知白挤眉弄眼道:“何叔安康啊,小侄与薛府一点误会,无甚了不起恩怨,无需挂念忧心。”
“哦,看你们这闹的鸡犬不宁,怎只见追逐,不见殴斗啊?”何大慈颜讽刺着。
“我与他们主子讲定了,在这坊间竞相逐,小侄若不被抓到,便算赢了彩头,可抹掉误会。”
何大狐疑的打量着嬉皮笑脸的章知白,虽忍着不拆穿如此拙劣借口,镇定的转脸望向薛府领头侍从,求证道:“他说的可当真?”
领头的武官侍从,哪里还说的出话来,面色煞白,微微点着头,心想反正自家衙内也只说拿住章小四,没交待要差人报官,自己可不敢多事。
何大见状一诧,自己多事不讨好了,暗想民不告官不究,打定少掺和为妙,便大声说道:“好,既然无人举,无人报,我就当今日还是太平日子。
“但丑话说前头喽,依我《大卫律》,无故与城内街巷狂奔走车马,扰乱行市,笞五十,造成人员伤亡者,流三千里。伤及畜产的,偿所减价。”何大正色言道。
于是乎,章知白连带薛府众人,纷纷点点头。
何大笑了笑,语气略缓道:“尔等在城内街巷肆意追逐,扰乱街面,虽未造成啥损失,总归有碍观瞻,既然尔等说只是竞博戏,我就真当你们是嬉戏打闹了,各位乡亲也是个佐证,官面上,我们就不掺和了。”
“你们好自为之。”
章知白再次躬身作揖,表示遵守,一众薛府追兵,只能坐在地上,大口喘气,默默地点头表示赞同。
见一段絮叨有所威慑,何大捋捋黑须,脸色好些,继续言道:“最后强调一遍——待会要是造成伤人伤物,或被举证扰乱秩序,可是要罪加一等哈。”
说罢,便挥手示意两个徒弟跟着他退下,径直走回茶摊,但仍继续远远的注视着场面的变化,坐下后余光隐隐看到春五娘向他走来,看他的目光有所变化。
春五娘缓缓走到何大身边,微微一福,捋齐散,低声正色言道:“何大官人,那章府人家,可都是好人性!妾身来西京投亲,曾一度落难,走投无路,章府老主母机缘所至,曾对妾身有帮扶之恩。
“待会若是事情有所不妙,您看在妾身面上,务必要出手帮衬一二。”
春五娘娓娓请托,声音又柔又脆,甜美中透着坚韧,春五娘第一次向何大求助,何大的心啊,顿时如万花绽放,甘霖袭来。。。。。
恰如刚刚在最热时饮下的荔枝膏,那时只是润在口中,此刻则是润到了心坎上!
此刻,何大身心好似已慢慢化开,霎时冰甜通透。。。。。。。
何大抖抖酥麻的身体,拿捏住表情,赶忙正坐,表面一副不自然的镇定,眼睛也不敢瞄向春五娘了,只能浅浅说道:“五娘,你放心,你的恩情就是。。。。。。”
话道一半,陡然感觉语句轻佻,好似有些不妥,微微脸一红。
何大见无人察觉破绽,赶忙转换言语,“既然他章府有帮你的恩情,我定不让那章家小子有所闪失就是,毕竟,这也是我职责所在。”
春五娘微微颔,似是听出了言语中不经意的暧昧,一闪而过的羞涩,和不易察觉的笑容后,一扭一扭的,退到一旁了。
何大看向肥刘,用下巴点了点坐地上的武官侍从,示意查明下底细。
只见肥刘意会到,挤出人畜无害的笑脸,端起一碗冰饮,笑嘻嘻的走向一个落单的薛府武人,借着送冰饮,很自然的攀谈着。。。。。。
此时,损羊悄默声的摸着过来,面色故作凝重,手指点着何大,啧~啧~啧~地,好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哼!有屁快放!”何大板着脸,心虚的盯着他说,“臭嘴想好再说啊,脸上可没有好地方了。”
损羊赶忙转换面孔,满脸谗笑地道:“师傅啊,不是我说你,多好一个送人情的机会,你咋就不知道活泛点啊。”
“咿呀~~这。。。。。。”何大咳嗽两声,黑脸也能瞅出绯红了,惊愕地低声说道:“怎地?言语失当了?”
“您老啊,就是一根筋,帮五娘还人情防着盯着,干嘛说是自己个的职责?”
“搞得你公事公办,应当应分似的。”损羊白了一眼师傅何大,继续叹道:“您这还怎么拉近关系啊?”
“春五娘那会感激你?”
“那层纸几时能戳破?
“只会觉得你官威大!”
“呃~~~”何大语塞,等于默认了。
“咳咳,你就不能说:哎,也就是五娘你开口请托,换别人,我是不掺和这些小衙内争斗的,既然你开口了,哥哥自会帮你全力盯着,助你还掉心中这份惦记。”损羊模仿着何大的口吻,改变措辞,说了遍同样的话。
见何大微微点头,损羊面色凝然的点破用意,“这不就顺道给她施恩了?让她也欠你一份人情?这不比职责所在更能打动芳心?”
何大咂摸过味来,心中也是懊恼,刚刚那股通透劲儿,还没舒服片刻,就被自己这个徒弟戳破了。
话又说回来,这个徒弟虽然嘴毒,办案能力一般,武功天赋也稀碎,时不时偷奸耍滑地,每每说出的话,犹如吐沫星子镶了鹤顶红,又脏又毒,总能直击要害,瞬间戳破自己的肺管子。
但不得不承认,人家天赋点在了别处——“男女关系”处理这个问题上。
可以说,衙门内无出左右,别看小模样一般,还干巴瘦,甚至看着还有些木讷。
但日常衙门遇到的街面纠纷,若事主是大、小娘子们,那只要派损羊出面,往往几轮调停下来,双方都能被哄的愉快和解。
即便衙门里受他言语伤害的人不胜枚举,但鉴于其特殊的工作能力,又让人离不开他,毕竟衙门内这群糙汉子,耍单帮居多,处理些缉盗除奸威风八面,面对邻里坊间小娘子们的争斗俗事儿,真是两眼一抹黑。
于是乎,上下同僚对损羊都是又爱又恨,但不妨碍损羊深受西京各色小娘子喜爱,多少人惦记着给他说门好亲事儿。。。。。
损羊集艳羡于一身,大概唯一不好的后果,就是衙门上下,包括太尊,早就忘了他雅致的大名——羊云逸,均以羊损蛋儿,损羊代称。
何大不再多想,摇了摇头,细细琢磨损羊教他的这个更熨贴的说辞,犹如醍醐灌顶,自恨的竟有些恼怒,‘啪叽~’一下,轻拍了下自己这张臭嘴。
“那,那。。。。那我找她重说,可好?”何大有些慌神了,哭丧着说道。
损羊白了何大一眼,小声回道:“晚了~~~~~待会看我眼色行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