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常以小字唤妻子以示恩爱,成婚三年谢骥却一直没唤苏吟“明昭”或“昭昭”,不是不想,而是因他清楚那个男人从前就是这般唤苏吟的。
那个男人与苏吟青梅竹马十多年,两人有自小的情谊,彼时世人又都以为那人已死了,谢骥无意在称呼上面与一个死人争长短,也愿大度些,让苏吟在心里留存一份独属于她与“过世”竹马的回忆,所以那三年即便再如何想叫得缠绵亲密些,也只是唤她“吟儿”。
想到此处,谢骥怄得几欲吐血。
早知那人还活着,他还装什么大度,定要在成婚那三年每一个伏在苏吟身上的夜里都一遍一遍“昭昭”、“昭昭”地唤她,非得让苏吟余生每回听到别人唤她小字时想起的都是他谢骥的脸不可。
见苏吟怔然看着自己,谢骥按下心绪,解释道:“‘明熠’其实是祖父当时为他的亲儿子取的名,彼时好似还取了个女儿名,到底叫什么我也不甚清楚,总之后来因薛夫人将孩子堕了,这两个名字便都没用上,明熠二字就留给了我作表字。”
原是如此。
苏吟淡淡一笑:“明者正直光亮,熠者炽热辉耀,这两字极好,很适合你。”
谢骥仍握着苏吟那只白腻微凉的玉手,听她把自己说得这样好,顿时心口怦然,努力压下上扬的嘴角:“你从前不是说我性情莽撞,脑子一根筋?”
“及冠前的确如此,现在沉稳些了。”苏吟温声道,“但即便莽撞,你也还是个很好的郎君。”
许是因怀了孩子,苏吟周身的清冷气质淡去了很多,此刻站在华灯之下眉眼盈盈同他说话,简直温柔到了骨子里。
愈发美了。
谢骥看得口中生渴,喉结霎时上下一滚,又见街上男男女女成双入对,再也舍不得放开苏吟的手,就这么牵着她继续逛:“前面有人耍戏法,我陪你去瞧瞧。”
苏吟看着眼前这个表面镇定实则紧张忐忑到手心渗汗的男人,终是没有挣脱谢骥的手,本想就这么由着他牵着自己去瞧人耍戏法,却又感觉到一道复杂至极的目光凝在自己后背。
她瞬间停住脚步,一阵极度的慌惧瞬间自心底而生,令她双腿僵硬沉重,几乎动弹不得。
直觉告诉她必须得立时逃离,而她一贯惜命,宁信其有不信其无。
“怎么了?”谢骥担忧地看着她的脸,“脸色怎的这样差?”
苏吟张了张唇,半晌,涩然唤他:“谢骥。”
谢骥看着她眼中泪意,自己的眼睛也在一瞬间跟着红了,哑声道:“我在。”
“我有些害怕。”苏吟嗓音颤然,“我们走吧,别留在南境了。”
“好。”谢骥什么都没问,当即扶着她回去,“我们今夜就走。”
两人迅速回到马车。车夫得了令,立时扬鞭驱马。
寒风掀起侧帘,苏吟这才看见天上不知何时又飘起了雪,正想着接下来该逃去何处,马车却忽然停了。
谢骥脸色一变,立时伸臂将苏吟护在身后。
四周归于一片死寂,整方天地静得只能听见寒风将帘布高高掀起又重重拍落在侧窗上的闷响,一声又一声,似是击在人的心里一般。
苏吟浑身发冷,脑中似有个声音在不停尖叫着让她快逃。
可若真是他来了,又如何逃得了?
锦绣门帘被马夫用颤抖的手缓缓掀开。车外,年轻俊美的帝王身着一袭绛色织金龙袍,威严冷肃、贵不可言,此刻高骑马上,左侧是令文武百官闻之丧胆的血襟司指挥使裴疏,右侧是祁澜,身后是数十御前侍卫和近百血襟司影卫。
血襟司影卫个个身着玄衣,神情冰冷,官袍上用银线绣着骇人可怖的蟒纹,此刻手持弓箭立于夜雪之中,犹如索命阎罗。
看着对面一言不发的帝王和他身后的血襟司影卫,苏吟全身都开始微微发抖。
真的是他。
他终于还是发现了。
他追来了,还带着血襟司的人。
血襟司影卫杀人如麻,所到之处无一不见血,此番宁知澈带血襟司的人过来抓她,便是不打算轻饶了。
宁知澈垂落眼眸,目光越过谢骥,无声看着苏吟。
她骗了他,逃出皇宫,与谢骥藏在南境,打算与谢骥在此厮守一世,此刻见到他,躲在谢骥身后发着抖,从前看着他时眼里除却恐惧之外还有几分愧疚,如今连这点少得可怜的愧疚都没了。
但那本就不是他想要的东西,他想要的,苏吟早就将它给了别的男人。
宁知澈缓缓抬手,随着他的动作,所有血襟司影卫迅速上箭挽弓,银白箭尖斜斜向下,齐齐对准谢骥。
看着这一幕,苏吟脑中如有一根弦骤然崩断,霎时气血上涌,失声大喊:“阿兄!”
“别求情,保重自身。”谢骥低低道,“陛下要杀的只有我,血襟司影卫个个箭法精准,绝不会射中你。”
宁知澈的手停在半空。
对面马车内的女子声泪俱下,眼中恐惧害怕有之,焦急心疼有之。
恐惧害怕是对他的,焦急心疼是对谢骥的。
心脏生出一阵又一阵钝痛,像是在被那人的眼神寸寸凌迟,一刀刀将血肉剜下来。
疼到眼眶发红之时,宁知澈忽然扯了扯嘴角。
也不知若苏吟知晓他已没几年可活了,日日夜夜都被余毒折磨,是否也会心疼他的身子,也为他焦心?
“放箭”二字已至唇边,宁知澈却久久都未开口说出来,半晌,缓缓将手放下。
近百影卫纷纷一愣,但仍是迅速将弓箭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