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知澈盯着她看了片刻,忽地冷笑一声:“你要继续装模作样便继续装,朕就在此处盯着你,看你能装到几时!”
过得片刻,王忠带着几个小内监将皇帝要的东西搬了进来置于苏吟的书案上,刚将奏折摆好,便见主子面色平静地走了过来,不由呆了呆。
宁知澈在书案前坐下,见王忠满脸惊愕,顿时蹙了蹙眉:“伺墨。”
王忠瞥了眼床榻上的尸首,忍不住开口提醒:“陛下,苏姑娘的身后事……”
宁知澈加重了几分语气打断他的话:“伺墨。”
王忠一噎,见主子神色如常,好似半点伤心难过都无,一时摸不准主子的态度,但有些话又不得不说,只能大着胆子继续道:“陛下,如今虽是冬日,但苏姑娘的尸首放在这儿怕是过几天就会……陛下若真舍不得姑娘现在就入棺,那奴才命人抬些冰进来,或许可让苏姑娘的尸身保持得久些。”
“不必。”宁知澈神情淡淡,“就让她这般躺着便好。”
王忠便不说话了,默默为主子研墨。
宁知澈一边守着苏吟,一边从白日忙到夜里,期间听见太监禀报说首辅入宫请见,也未如往常那般摆驾宣政殿,而是将首辅请进兰华宫的外间议事。
从来皇帝与臣工私下议事都只在紫宸殿、宣政殿或御书房,老首辅今日还是头一回进开国皇后的寝宫,不由满腹疑问,但对上皇帝那双爬满血丝的寒眸,终是没敢开口说什么。
皇帝经过三年前那桩事,归来后变得冷戾嗜杀,已非当初那个温和仁善的太子了。
老首辅低叹一声,眼见今日情势古怪,心知此地不能多待,将须奏之事一一详禀之后便赶紧抬袖告退。
老首辅一走宁知澈便立时起身回到内室,进去就问:“她可有醒来过?”
王忠突然被这么一问顿时呆了呆,实话道了句“没有”。
宁知澈沉默了下来,凝望帐中沉睡的女子许久,方敛眸回到书案前,重新拿起御笔。
殿内一片静寂,一众宫人对死亡的恐惧大过一切,虽见内室躺着一具尸首,脸上却不敢显露出异色。
皇帝留宿兰华宫,紫宸殿的宫人便将主子的朝服、常服和寝衣也都拿了来。
宁知澈沐浴用膳过后便又开始忙国务,登基后最忙的那阵本已过去,腊月又还未至,近日原可早些安歇,但他却难以凝神,这二十多本奏折硬是到了深夜才看完。
王忠抱着被褥进来,铺在那张黄梨木榻上。
“收走。”宁知澈走向苏吟,“朕睡床。”
王忠一听此言吓得不轻,失声劝道:“陛下,您是天子,万金之体,怎可与一具——”
说到此处,他对上皇帝投来的森冷视线,脸色一白,忙住了口。
“退下。”宁知澈冷冷道,“再敢提那两个字,朕就让你变尸首。”
王忠连滚带爬地出了殿门。
宁知澈垂眸定定看苏吟片刻,上床躺在她身侧的那一瞬,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疯了。
他自嘲一笑,忍着心口钝痛疲倦地阖上眼,翌日醒来,看着仍平躺不动的苏吟,静了许久才起身。
王忠原以为苏姑娘一死,皇帝怎么也要伤心罢朝个两三日,可主子却一切如常,只在上朝前叮嘱祁澜:“你留在此处寸步不离守着她,若她醒了,无需等朕下朝,即刻着人禀报朕。”
祁澜闻言神色复杂,但仍是恭声应了下来。
皇命难违,祁澜也只能一瞬不瞬盯着苏吟直至皇帝下朝后快步归来,还没来得及行礼便听主子沉声问道:“她可有醒来过?”
祁澜默了默,恭声道了句“没有”。
话音落下,宁知澈沉默良久,没有再说什么。
接下来一日,王忠眼睁睁看着主子照常上朝下朝、批阅奏折、召见臣工,照常用膳安寝,心里又急又怕。
于是在皇帝上床歇息前,王忠朝着主子扑通一声跪下来:“陛下,苏姑娘的棺椁已备下了,奴才知您伤心,但苏姑娘已去,陛下应要让苏姑娘入土为安才是啊。”
“谁准你备棺材的?”宁知澈坐在床沿寒声道,“滚出去。”
王忠眼一闭牙一咬,继续劝说:“陛下,苏姑娘曝尸在外,若再拖下去,就算这天再冷,尸身也要开始坏了。”
宁知澈静了下来,良久才道:“她一贯贪生怕死,朕不信她会服毒自尽,此番定是做戏骗朕。朕倒要亲眼看看,她到底会不会变成一具白骨。”
王忠听得浑身重重一抖。
“出去。”
王忠只好依命告退。
夜色寒凉,宁知澈坐着出了许久的神,方躺了下来,怔怔看着近在眼前的女子,低声道:“整整两日了,你若是装的,也该装够了罢?连水也不喝,也不嫌渴?”
无人应答。
宁知澈抬手抚上她的脸,呢喃着继续道:“听闻你的小阿骥得知你出了事,一夜之间就白了头。你便是不在意朕,难道连他也不顾了?”
仍是无人答他。
宁知澈眼眶晕开绯色,忽地哑声说了句:“苏明昭,朕有些撑不住了。”
满殿静寂,只余殿外寒风呼啸而过时撞在窗棂发出的声声闷响。
宁知澈凝望窗上的繁复棂花良久,阖目入眠。
不知过了多久,五更的钟声自钟鼓楼遥遥传来。
宁知澈缓缓睁开眼,第一时间侧头看向苏吟,见她仍未醒,沉默须臾,命人打一盆温水送进内室,亲自为苏吟解衣擦身,却在她衣衫尽褪后动作瞬间顿住。
原本玉白光滑的肌肤,此刻已长出了块块紫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