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他就看到了月池身後的侄女,他疾言遽色道:「是你將他帶回來的?!」
婉儀自幼就懼怕這個嚴肅的姨父,此時更是嚇得魂不附體,可是她一低頭就看到了姨母與表妹,心裡憑生了一股勇氣,她道:「是我,我不能眼看著筠妹妹死。」
方御史一時被氣得七竅生煙,但他仍勉強維持風度,咬牙道:「李公子,此事乃老夫家事,與你無關,還請你離開,否則就莫怪老夫不客氣了。此事即便告到聖上處,也是老夫占理,李公子乃聰明穎悟之人,須知引火燒身之害,莫要自毀前程!」
月池只應了一句:「是嗎?」
一語未盡,她就忽而跪在方夫人身邊:「小子李越,年十三,無父無母,無功名亦無餘財,我雖不才,然余誠矣。」此話一出,四座皆寂。
月池卻渾然不覺,她看著方夫人呆愣的雙眼,一字一句道:「雖不能讓方小姐鳳冠霞帔,但至少能讓她平安喜樂。」起碼讓她不至於在這個年紀就撒手人寰,能保住她的一條性命。
「雖不能讓方小姐錦衣玉食,但至少能讓她自由自在。」她能無拘無束地度過自己的少女生涯,然後她會找一個她喜歡的忠厚可靠之人,再讓她改嫁。這世上好男人雖少,可不至於一個都找不出來吧。
「所以,求夫人將小姐許配給我,在下對天盟誓,必竭盡全力,好好照顧她,保護她!」
第34章反向行之度關津
皇帝還是要召見她!
短短几句,鏗鏘有力,擲地有聲,剛剛走到門口的唐伯虎聽到這一番感人肺腑的剖白,險些頭暈眼花栽倒下去,關鍵是你連男人都不是,你能怎麼照顧法?
方夫人卻看著月池,欣喜若狂,仿佛看到觀音座前的金童腳踏蓮花降世,來打救她們母女於絕望之中。她絲毫不管方御史在她耳畔氣急敗壞地大吼,一口答應:「太好了,太好了!好孩子,我、我就將貞筠託付給你了,謝謝你,謝謝你!你的大恩大德,我沒齒難忘,我一定日日在神佛面前替你焚香禱告,求佛祖庇佑你一世平安。」
月池點點頭,接著她就架起呆滯在一旁的方小姐,道:「好了,娘子,快拜別母親,隨我一道歸家吧。」
一聲娘子,唬住得豈止貞筠一個人,方御史只覺自己的心肝脾肺腎都要燒成灰了,這個素來文質彬彬的老儒生迸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怒吼:「混帳!混帳!混帳!來人吶,快將這個為非作歹的小畜生打出去,快啊!」
貞筠被這一聲又驚得抖如篩糠,月池安撫地拍拍她的肩膀,起身擋在她身前道:「方御史,我敬您是長輩,這才對您禮讓三分,可若您再這樣無理取鬧,為非作歹,可別怪我無情了。」
「……你無情?我為非作歹?」方御史怒極反笑,「老夫活了四十來歲,從未見過你這等狂悖無禮之徒。放開她,不然老夫就將你的髒手斬下來!」
月池依舊一派雲淡風輕:「笑話,方夫人適才已經將小姐許配於我,我是她的丈夫,如何碰不得她。」
方御史呸了一聲:「不過無知婦人的一句話而已,你也敢仗此行兇,老夫我還沒死吶!」
「那又怎麼樣。」月池嗤笑一聲,「您適才已經與拙荊斷絕父女關係了,您說她不再是您的女兒,我們這許多雙耳朵都親耳聽聞,抵賴不得。那既如此,她就是夫人一個人的女兒。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她回頭看到了瞠目結舌的唐伯虎,繼續道:「我與小姐成婚,就是夫人之命,家師為媒,天地為證。雖欠缺儀式,但名分已定。《儀禮》有言:『婦人有三從之義,無專用之道,故未嫁從父,既嫁從夫,夫死從子。』根據禮法,方氏既已出嫁,就是我李家之人,是生是死,都該按照我李家的規矩辦事,親生父親尚不能干預,更何況早已斷絕關係的!因此,我今日帶方氏走,既不違禮教,又不悖明律,反而是天經地義,合乎人倫。誰敢攔我,或者碰方氏一根手指頭,就是明目張胆觸犯禮法,若真有勇士,不怕牢底坐穿,那就儘管上來吧。」
她輕飄飄地撂下一句,結束了這精彩的演說,就連錢太監這等惱她不識抬舉的人,都有些想鼓掌了,更何況其他人了。沈九娘又哭又笑,只有靠緊緊抓住唐伯虎,才能壓抑自己激動的情感。貞筠灰白的面頰上終於浮現了些活人的氣色,她仰起頭看向月池,其中的情感濃厚得都要溢出來。婉儀也是目不轉睛地凝視她,眼底仿佛有碎星。
方御史就像一台瀕臨報廢的機器,好不容易耗費大量的時間,才讓他生鏽的齒輪開始嘎吱嘎吱緩慢運轉,他看向月池的眼神也漸漸有了焦距。憤怒過了極限,帶來的反而是絕對的冷靜。他的聲音冷得像淬過的冰:「李越,你這是自尋死路。」
月池與他對視:「您就算要殺我,也不能濫用私刑。你我只能對簿公堂,來討論方氏的歸屬與處置之權。那時,此樁公案的前因後果恐怕就要天下皆知了。我倒是無所謂,我反正不要臉。只是您,敢揭下自己這張麵皮嗎?」
方御史當然是不敢的,否則又何必逼女兒自盡?曹知府想到此處,不由搖搖頭,李越這小子,真是好智謀,好膽色,可惜卻沒有用到正道上,白白斷送了自己。
方御史只覺自己在前幾十年受得羞辱,都沒有今天一天加起來得多,最可恨的是他暫時還無法報復回來。他的牙齒都被咬得咔咔作響:「江南膏腴之地,果然是鍾靈毓秀,人傑地靈!好得很,好得很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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