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布鲁斯则为此轻笑起来。他说:“被一些麻烦事绊住了脚步,但我绝不是有心冷遇你,米兰达。”
“我当然知道,韦恩先生。毕竟,在过去七年里,你堪称哥谭市的神秘人物,”米兰达停顿了一小会儿,随后调侃似的继续开口,“你彻底和社交场合绝缘,韦恩先生,不乏有传言形容你陷入疯癫。”
“但说到底,眼见为实。阿卡姆疯人院还没慷慨到愿意为我提供一间空病房。”
泰特被布鲁斯的自嘲逗笑了。她的右手搭上布鲁斯的小臂上,光洁饱满的前额抵着布鲁斯的胸口。“那么,”她说,“我真想知道,是谁让你心甘情愿重返名利场。她一定极具魅力。”
布鲁斯不动声色地挑高眉毛,但这丝毫没能阻挡欣忭从他的眉宇间流淌出来。这是米兰达为数不多,精准地戳破布鲁斯的伪装西洋镜的时刻。以至于布鲁斯快要在对方调侃的神情中举手投降,像米兰达·泰特坦言克拉克的存在。
当然,他想,当然。在克拉克身上汇聚、孳生、闪耀的并不仅仅是魅力。他是柔软的一团,同时又足够坚强、顽固。他是降落在韦恩宅的花园里的一则神祷,布鲁斯至今无法相信自己有幸遭逢如此的纯真与美好。他只是来到布鲁斯身边,就让一切变得更好。
“当然,”布鲁斯温和地弯起唇角,他在紧要关头让话语打了个圆滑的圈,“她点亮了我的生命。”
而克拉克,他听到了一切,并为此倒退了一小步。她。克拉克深吸了一口气,突然的,夜风变得凛冽,将他的体温剥削殆尽。他的指尖发凉,但独特的生理机能催促他的血液和肌肉再次烧热。
她。当然是一个她。当然会是泰特小姐。布鲁斯扶着泰特小姐的腰身,他的嘴唇擦过她的面颊,然后落在她的唇边。他们看起来真登对,无怪乎周围的喧哗躁动都为他们静息。克拉克无意识地抬手,打算揩去额前沁出的细汗;他甚至无暇细思正在寒风中战战发抖的自己,怎么会无由来地被热浪侵袭。
克拉克早该想到这一点的——现在,他的脑海里只想着这一点。布鲁斯喜欢他,关心他,乐于照料他;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爱他。他只不过是布鲁斯被迫背负的责任,布鲁斯甚至没被提供任何选择。因为克拉克简直是不由分说地砸进了韦恩宅的花园。
“去找他”——托马斯在对克拉克说出这句慰藉甚于指引的话语时,大概从没想过,他那远隔浩瀚星海,辗转另一个时空的儿子,并不希望在人生和命运的重苛以外,背负更多的责任。托马斯并不清楚布鲁斯究竟是否需要陪伴和帮助;他不清楚布鲁斯究竟是否需要克拉克。
或许布鲁斯根本就不需要克拉克。
他会离开他、忘记他;而克拉克将在布鲁斯忘怀的角落里,在他目睹之外的境况里沉寂地凋敝。因为即便布鲁斯不需要克拉克,克拉克却需要布鲁斯。
泪水浸润了眼眶,紧接着,面前的一切都变得潮湿,继而向克拉克潮涌而来。柑橘被剥开一道细缝,清涩的汁水从中渗出,滴落下来。婆娑的灌木树影忽地静止,继而被肥皂泡沫般轻软又清脆的细浪托扶、摇晃。青草的气味被冲散了,克拉克却因此轻哽起来。
他有点茫然地摇了摇头,热潮将他的理智点燃,继而烧化。克拉克拖着脚步,沿着来时的小径,将自己从泰特小姐的别墅外拽离。他有点摇摇晃晃的,因此也没能意识到自己没法再摆脱重力的牵制。
路灯在他身后噼啪作响,昏黄色的光线奄奄一息,为克拉克披上一层聊胜于无的霞帔。他轻喘着,无意识地顺着街道向前走去。克拉克不确定自己是否还应该回到韦恩宅。他一头撞进暗巷里,被拐角处的垃圾袋绊倒在地。
“抱歉,”克拉克朦胧不清地咕哝着,打算扶起那堆脏兮兮的背包,“我不是故意——”
但来自黑暗的另一只手牢牢钳住克拉克的手腕。紧接着,另一只手把他推倒在垃圾堆上。
“新面孔,”对方说,“也是一张漂亮面孔。”
克拉克有点茫然地注视着那一片昏暗。直到此时,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失去了超级能力。黑暗、冰冷,这些对他都是无可抵御的。他轻轻摇着头,挣扎着试图抽离陌生的抓握。恐惧卷土重来,实验室里的回忆仿佛伺机而动的蛇;而克拉克感到自己正被它狠狠咬住后颈。
“不,”克拉克急喘起来,“放开我!”他猛地从黑暗中跌出来,摔在泥泞的街边。
他的额头撞上墙角,血丝挂在眉尾。克拉克用力眨了眨眼,细小的血滴粘附在眼睫上,微微发颤。
“你还好吗?”温暖的手掌压在克拉克的肩头,随之飘来的话音中带着点循循善诱的优柔。
“布鲁——”
克拉克喜出望外地抬起头,可他的呼唤却在看清来者面容的下一刻消亡。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失落,郁卒地闭上双眼。
但对方似乎并没被克拉克的举动冒犯。“你是陪着布鲁斯入场的那位先生,”他说,“当心,哥谭的夜晚比你想象的要危险得多,你可能会遇上不怀好意的坏人,更不用说你还受了伤。你看起来真糟糕,你听得清我在说些什么吗?我就住在不远处,你可以到我家休息一晚。你的伤口需要包扎。”
但克拉克抿紧双唇,坚定地摇头。
“别太急着拒绝,你见过我。我是约翰·达格特,我们曾经在泰特小姐的慈善晚宴上有过一面之缘。你叫什么名字?告诉我,这会方便我称呼你。……不过,或许这也并不重要。布鲁斯·韦恩大概也没给你起过什么好名字,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