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金枝玉叶,万千宠爱集于一身,贵为天子的夫君却被一个从身份到经历都卑贱无比的宫女勾引,甚至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暗通款曲,直至珠胎暗结。
这份恨,是她应得的。
她无足轻重的一生已经葬送在瞭一句预言裡,她不想让自己宝贵的爱子也为瞭这句预言,拿一生来豪赌。
“怡儿,你别为我担心,如今她的眼中钉已经不再是我,我的日子比从前好过瞭许多。”郑太妃用她那双与李怡一模一样的浅色眸子凝视著爱子,目光中隐隐透著忧伤,“有你这个儿子,我在宫中已然衣食无忧。你安安稳稳地在十六宅裡过日子,早点生下一儿半女,我这辈子便心满意足瞭。”
郑太妃的话中怀著深深的期许,李怡听后却一言不发。他的目光落在舞筵中央,这时表演竿木的童子已经下场,舞筵上跳《柘枝》的舞姬正笑靥如花,眉眼顾盼神飞,不时将多情的目光投向他。
熟悉的鼓乐和舞蹈,却让李怡频频失神,忍不住一直去想另一个人。
豔阳天的午后,悠悠一叶兰舟,绿水上、树荫下,那惊心动魄的一幕香豔,直到此刻仍旧在他脑中挥之不去。
为什麽会这样?
李怡不由深深蹙起眉——意外地唐突瞭佳人,并非他的本愿,身为君子明明应该忘掉那非礼的一幕,然而头脑却脱离瞭他的掌控。
他不过是一介凡夫俗子,不,甚至比凡夫俗子还不如——隻消这一点活色生香,竟然就让他心猿意马、原形毕露。
他无地自容地低下头,看著筵席上山珍海味、水陆杂陈,漫不经心的目光却在不经意间,又撞上瞭一盘应时应景的樱桃。
玲珑、圆润、红豔的果实,凝在雪白的乳酪裡,就好像……满脑子的遐思妄念,让李怡呼吸一窒,而后耳根微微发热。
“怡儿,你在听我说话吗?怡儿?”
耳边传来母亲不悦的问话声,李怡蓦然回神,转过脸望著母亲,尴尬地扯动瞭一下唇角:“什麽?”
“我刚刚说的话,你都没听进去吗?”郑太妃无奈地看著儿子,捏瞭捏他的手,用极低的音量悄悄说,“我劝你不要惦念那些有的没的,好好过你的安稳日子。”
李怡没料到母亲竟会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微微一怔,继而面露微笑,低声道:“别担心。”
他其实很想告诉母亲,自己还记得年幼时的梦,并且早就知道关于母亲的那条神秘预言。
可惜他什麽都不能说——自他决定沉默寡言的那一天起,他就已经踏上瞭一条不能回头的路。
王宅
虽然早已一意孤行,母亲失落又担忧的目光还是让李怡无力招架,他索性以醉酒做借口,早早告退,离开瞭宴席。
大殿之下,守在庭燎边的王宗实远远望见李怡,连忙提著灯笼迎上前,为他掌灯引路:“殿下难得能见到太妃,为何这麽早就出来?”
李怡踩著积满落花的毡毯,在暮春徐徐的晚风中负手漫步,闷闷不乐:“我见不得母妃难过。”
王宗实听到李怡的回答,无奈地叹瞭口气,劝慰道:“太妃在太皇太后身边侍奉多年,习惯谨小慎微,有时难免思虑过重,殿下且放宽心。”
“正是因为如此,才让我忍无可忍。”李怡冷冷低语,眼底充满憎恶。
王宗实一时语塞,不敢再说话。一主一仆在夜色中沉默前行,很快就回到瞭光王幄帐。
二人刚走进帐中,李怡就看见瞭正在等候自己的吴青湘,不由心中一紧,忐忑地问:“你去送过丹药瞭?她身体如何?可有说什麽话?”
吴青湘将他神色中细微的异样默默看在眼裡,不动声色地行礼,回答:“殿下放心,晁娘子玉体并无大恙。娘子要奴婢转告殿下,她会如期赴约,不过奴婢瞧她言谈之时,神色鬱鬱,似乎很不开心。”
“不开心吗?”李怡回想瞭一下白天发生的事,无奈地叹瞭一口气,“她不开心也正常,过阵子再看吧。”
吴青湘複命已毕,沉静的双眸深深望瞭一眼李怡,却得不到他任何回应,隻得低头告退:“殿下若无其他吩咐,奴婢就先告辞瞭,殿下早点安歇。”
“去吧。”李怡心不在焉地应瞭一声,在吴青湘离开后,一个人坐在灯下怔怔失神,直到一隻飞蛾“噗”地一声撞上瞭灯罩,才惊动他回过神。
一旁垂首恭立的王宗实看著他魂不守舍的模样,实在按捺不住,斗胆问:“请恕小人多嘴,殿下可是有什麽心事?”
李怡皱著眉头,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开口向王宗实求教:“今日我唐突瞭晁娘子,你看可有什麽办法挽回?”
“殿下是想知道如何哄女人开心吗?”王宗实笑著说完,发现李怡脸色变黑,连忙清瞭清嗓子,改口道,“嗯,为瞭殿下的大计早日成功,晁娘子此人确实得罪不得!依小人浅见,殿下可以送晁娘子一点小礼物,最好是适合小娘子用的、贵重的、又能贴身的,才好让她时时刻刻都能想起殿下的好来。”
“是吗?”李怡半信半疑地听罢,沉吟片刻,呐呐低语,“你让我仔细想想……该送什麽。”
三日后,天子起驾回宫,随驾的衆多乐伎也纷纷回到教坊。盛大的曲江樱桃宴宣告结束,长安城绿暗红稀,迎来瞭四月初夏。
晁灵云又回到瞭每日练舞的生活,除瞭拼命用功,也时刻留意著元真和宝珞的日程安排,等待著对自己有利的赴宴机会。
功夫不负有心人,数日后,晁灵云便打听到尚书左丞王璠设下傢宴,邀请元真前往他位于长兴坊的宅第献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