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其实是他第一次亲眼目睹绦真应酬客人。他站在角落裡,默默望著绦真,呆若木鸡,最后还是绦真的侍儿及时发现瞭他,跑到帐外接过他手裡的食盒,热情地笑道:“太好瞭,大郎你总算把米锦糕送来瞭,再迟些娘子就要被客人罚酒啦!”
他回过神,僵硬地笑瞭笑,喃喃道:“赶上就好,赶上就好……我先走瞭。”
“哎,大郎……”背后传来侍儿疑惑地呼唤,张大郎却不敢回头。
他忽然觉得自己长久以来,实在是打扰瞭绦真。
狼狈地落荒而逃之后,张大郎消沉瞭好长一段时间,等到再出门办事时,见著平康坊都远远绕著走。
转眼几个月过去,不知不觉就到瞭上元节。张傢食肆开始售卖应时的上元油饭,成天顾客盈门,让张大郎忙得不可开交。
忙些也好,忙些心裡就不难受瞭,汗流浃背的张大郎躲在厨房裡想,自己的手艺能被那麽多人喜欢,他虽然隻是个小商人,也未必就真的那麽不堪。
越想就越觉得真是这麽回事,他渐渐开心起来,忙得越发浑然忘我,直到思绪被绦真派来的侍儿打断。
“我傢娘子打发我来买油饭。”侍儿噘著嘴说,双手将红绡手绢搓揉成皱巴巴的一团,显然对今非昔比的待遇甚为不满。
张大郎一愣,慌忙摇手:“快别羞我瞭,娘子想吃油饭,尽管来取就是。”
“别,你送也就罢瞭,要我们上门来讨成什麽样子?我傢娘子也不是这样的人。”侍儿赌气道,把一串钱硬是塞进张大郎怀裡,取瞭油饭便走,“钱给你,你若不收,娘子要生气的。”
张大郎傻愣愣地望著侍儿离去的背影,手裡拿著那串铜钱,隻觉得烫手。
思来想去,他还是觉得收这份钱活像挨嘴巴,忍不住在上元夜悄悄去瞭平康坊。
火树银花的上元夜,平康坊裡张灯结彩、冠盖云集,是销金窟,也是温柔乡。张大郎灰溜溜地贴著墙根走,形单影隻,垂头丧气。
他几乎是不抱希望地敲响瞭绦真娘子的宅门,正惴惴不安,就听见吱呀一声,绦真的侍儿将门打开半扇,掩口笑道:“大郎来瞭?快进来。”
“我是来找绦真娘子的……她在吗?”到瞭这节骨眼上,张大郎又踌躇起来,害怕今夜又看见令他自惭形秽的画面,简直有种拔腿逃跑的冲动,“今晚-娘子这裡客人多吗?我来找她,会不会不方便?”
“大郎跟著我走便是,问那麽多做什麽?”侍儿嘿嘿一笑,将他引到客堂下,扬声报信,“娘子,大郎来瞭。”
须臾,绦真悦耳的声音从堂内传来:“快请他进来。”
张大郎顿时满脸发热,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原地傻站瞭一会儿,意外地发现堂内十分安静,正暗暗纳闷,就看见绦真如谪仙般走到瞭堂下。
她穿著一身白狐裘,被上元夜的满月与灯火映照著,肤白胜雪、明眸皓齿,整个人仿佛珠玉生辉,点亮瞭张大郎眼前的世界。
张大郎像被勾魂摄魄一般,浑浑噩噩地跟著绦真走进客堂,看见满桌佳肴的中央放著从他傢买的上元油饭,才确信今夜她压根没有其他客人,竟一个人在堂中等他来。
若是他不来呢?她又打算怎麽做?张大郎又庆幸,又紧张。
他在桌前坐下,呆呆地看著绦真斟瞭两杯葡萄酒,十指纤纤地递瞭一杯给他:“大郎,今夜良宵月圆,我先敬你一杯。”
张大郎简直受宠若惊,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盯著绦真欲言又止地问:“你为什麽……为什麽……我是来还你钱的,这钱我不能收。”他懦弱地将话锋一转,把一串钱从怀裡掏出来,轻轻放在桌上。
绦真不看钱,也不看他,继续为他斟酒,低声道:“你不收我的钱,是要我欠你的情吗?”
张大郎连忙摇头:“娘子这话太重瞭,不过是一份上元油饭,哪裡谈得上欠我的情。”
绦真终于抬起双眼,盯著张大郎看瞭好一会儿,蓦然一笑:“呆子。”
“怎麽?”张大郎一头雾水。
“我再问你一次,”绦真一双水眸脉脉含情,凝视著他,认真问,“你的情,真的不要我还吗?”
张大郎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却又不敢相信自己的感觉:“绦真,你的意思……可是那个意思?我是粗人,你不要戏弄我。”
他语无伦次,激动得满脸通红,傻乎乎的模样逗得绦真笑靥如花:“你呀,当初对峙三王子时的胆子呢?”
“那不一样。”他一脸严肃地反驳,心裡却乐开瞭花。
绦真嗔怪地瞥瞭他一眼:“我也是没想到,你竟那麽胆小,还会被吓跑。”
“我……”张大郎回想起重阳节那日的所见,自卑地嗫嚅,“我比不上那些文人才子。”
“谁要你和他们比瞭?”绦真越说声音越低,双颊浮起醉霞般的红晕,第一次在张大郎面前乱瞭方寸,“这次我来就你,以后不许再如此……”
她羞赧地说完,双唇如蜻蜓点水,轻轻在他脸颊上碰瞭一下。
这一瞬间,上元夜所有的烟花在张大郎心头骤然绽放,万紫千红、璀璨如星,而后春风来。
张傢食肆的美食新品开始进入爆发期,除瞭节日专卖,还有应季时鲜,比如三四月的樱桃毕罗,张大郎还私下为之取瞭个香豔的名字“绦奴”,关起门来告诉绦真的时候,脸上还幸福地挨瞭她一扇子。
这道热恋期裡创制的甜点,他一心想让绦真尝一尝,好在这个愿望很快就得以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