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屋临湖,此刻窗户已打开,对岸花园中的凉亭在视野中清晰可见。红鹤走到窗下一团血迹处,案卷中已有写明。她左右看看,在地上躺了下来,用自己左后背贴住那团血迹,睁开陷入了沉思。
直到班翀走进屋内,叫了一声,红鹤才惊醒过来。
“何事?”
“没事,以为又看见一具……”班翀拍了拍心口,长吁一口气:“你可有何新的想法?”
“没有。”红鹤从地上坐起来,淡淡地说道:“当日萧少良就倒在此处,左胸被刺。他们的影子,恰好被靠墙架子上点燃的烛光映在这面临湖的窗户上,而湖的对岸,又恰好尚书大人正在宴客,因此恰好有多位大臣共同目睹了凶杀案的发生。”她打开折扇,轻轻地摇着:“世上哪有如此凑巧之事?”
“我发现除了先前我们进入的那扇半月门,对面同样的位置也有一扇半月门可进这竹林。目前也有执戟郎看守,那门通往的是尚书府后花园主路。”
“因此也许有人会乘机潜入竹林。”红鹤走到床榻前:“这张床自从那日之后就无人动过。”她弯腰仔细查看床褥上的金线,用手拾起床褥上的一条细长发丝放在光下仔细查看了一番。
“大理寺和京兆府怕是已将这间屋子掘地三尺了。”班翀声音沉闷地说:“我刚出竹林,见县主带一队人马从鲁天所住房间里搜查回来,好像的确搜出了一些书信。”
红鹤还拿着那条发丝在光下研究。
“喂,你一点不急么?”
“急什么?”
“你看啊,突然出现和你打扮一样,说话方式一样,干的活儿都一样的女子。你毫不介意?”
“天下相似之人何其之多,若都要因此不快未免太过霸道。”红鹤淡淡地说道:“叫人将府中当日在后花园侍宴的下人都带上前来,我要挨个寻问。”
“在哪问?”
红鹤手中折扇一指:“就在对岸那处花园凉亭。”
从竹林另一侧门出去,再走一段小路是通往花园的白玉石拱桥。尚书府宅院依制而建,园中各色花朵开得灿烂瑰丽,槐树榆树高大成林,八角琉璃瓦凉亭就藏在花树之间,走上前去眼前豁然开朗,只见在天光之下,湖中水光潋滟,湖心那一片清荷也盛开如云。
“可惜现在是白天,否则还能再验证当晚的光影。”红鹤站在凉亭中,望着对岸的竹屋暗忖道。
第一个被执戟郎带上来的是当日在宴会上侍奉的婢女,名唤芳儿,及笄之年活泼可爱。
“小娘子,当日尚书大人在后花园搭台唱戏,就是在那里。”她的小手向凉亭外的一角指去:“后来有位大人提议叫花旦下场来陪侍,因此大人撤掉酒宴转到这凉亭中。当时奴家在凉亭里帮忙照看茶炉,叶大人突然腹痛难忍,让家奴带了下去找茅厕。”她言语中有种粗俗的天真:“许是刚吃过肥腻鱼肉,又吃了冰镇的甜瓜闹肚子啦。”
“那你可记得叶大人是何时回来的?”
“没注意。”芳儿伶俐地摇摇头:“小娘子可以去问那名家奴,他叫乔年。”说到此处她脸色露出一抹娇羞之色:“他与奴家一同进府,当日就是他负责照料叶大人。”
乔年果真是名唇红齿白的少年,走进凉亭,落落大方地行了一礼。
“回小娘子,当日是小的把叶大人引去净手。叶大人在茅厕中呆了大约一刻钟,中途还问小人要了干净的厕筹备用。等我与叶大人回到凉亭时,凉亭中已无人在,想来是大家都去了对岸的竹林。”
红鹤颔首,这些在案卷中都有提起。
“中途要的?”
“回娘子话,是中途要的。”
红鹤略略思忖片刻:“当日可还有发现什么奇怪之事?”
“也不能说是奇怪。”乔年犹疑地说:“我也不能确定……”
“你只管说出来就是。”
“当日我在后院茅厕外等叶大人,旁边就是腾出给当日戏子梳妆换洗的厢房,小的,小的好奇偷看了一眼,想看看那京城名角……结果……”
“结果如何?”红鹤扬眉问道。
“给涂姑娘单独使用的厢房中空无一人。小的带着叶大人一路过来,途中也不曾见到涂姑娘,心想她怕是去了别处?”
“为何当日你不曾将此事告知大理寺?”
“当日府中刚刚发生惨事,小的被各位公人拿去轮番问话,心情太过紧张,脑中一片空白。在事后小的才慢慢将此事回忆起……事情已过许多天,小的也不知该跟谁说。”
涂姑娘?红鹤回忆起大理寺的案卷中的确有这样一位梨园名角,不过案卷上却写着她一直在厢房中梳洗更衣。
红鹤与班翀在尚书府凉亭中将当日在场的所有下人都问过了一遍,除了乔年所讲之事,其余大致与案卷中写的相同。所述不表。
直到暮色四合,萧玉兵才披着昏暗霞光回府,他已换上一身黑色常服,双眼满布血丝,身形佝偻,听闻红鹤与班翀在凉亭问话,虽以他的官衔完全不必如此,但也还是特意前来问礼。
“其实谋害犬子的可疑之人不多,除了太平公主,又还能是谁?”萧玉兵沉重地说:“但太平公主有圣人做保。只是我不懂他们是何时厮混到一起的?”
“此话怎讲?”
“小娘子,不怕你笑话。但那太平公主明明正和刺使之子张昌宗打得火热,这是全城皆知的事,她的那些俊秀的男门客都养在她独居的公主府内。现在外界如何又给少良冠上与公主私通的名头?我的孩子明明是被公主所杀,试问如果他们当真有私情,太平公主又为何会对少良动此杀心?”萧玉兵晃着须发全白的脑袋:“想不通啊,老夫为此事夜夜辗转难眠,可老夫虽为当朝二品大员,在此事上能起到的作用是鸿毛微雨,不值一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