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他……究竟是何人?”
如意卫道:“他有个别号。昌意帝登极后,而今仙山间黑多白少,冤曲甚多,不少黎甿自戕而死,说是既然五山后王作不得决断,不如要阴司来作裁决,方可证得自身清白。”
她望向那银面人,喃喃道。“而他便是那可作清白裁决之人,不论是王公贵人、还是闹海蛟龙,他皆能手到擒来,利落杀之。他只效忠先帝一人,除此之外无人不可杀,时到今日他确也取了不少恶煞凶神的性命。”
腥风吹海,殷雷谹谹,银面人收了弓,向两人走来。大浪撞在舱壁上,在他身后碎成千点万点,如百川喷雪,而他风姿凛然,好似阿须罗。
“所以黎烝如此称呼他——”
如意卫深深望着他,最后道。
“阴司天子,阎摩罗王。”
第65章旧事堪嗟
如意卫答应了收容楚狂作弟子,并将他带回凤麟船里,传他射艺。
银面人也手脚麻利地将铺盖卷来凤麟船上了,如意卫见了,恼叫道:“死脑瓜骨,真会占便宜!”然而神色却是欢欣的。每每见着银面人,如意卫总炒辣椒似的叽里咕噜地唾骂他,但总偷偷觑他,眼光里春风骀荡。
楚狂看不下去了,与她说:“如意卫,你是想做我师娘么?”
“呸,虫狗小子,净会打嘴巴官司!”女僮立时一蹦三尺高,赏他脑壳一个爆栗。
然而楚狂却看出如意卫是真心喜欢师父,平日里说话三句里两句同师父挂边。然而他却困惑,服食“仙馔”可祛病延年,那女僮既自称老身,想必已是白之岁了,居然也似怀春少女般动情么?还有一事教他想不通,白帝与仙山卫大多是近百年前的人物,这便是说,师父也与如意卫大抵年岁相仿。但瞧他们外貌,一个赛一个的年青,楚狂暗自腹诽他们:老妖怪!
如意卫对楚狂倒十分尽责,教他如何主皮贯革,行三耦之射。楚狂夙夜匪懈,进步神。如意卫与他道:“老身想起几十年前曾与玉鸡卫算过一卦,卜得他逢金大凶。想来这镞头同刀剑也算金性,指不定他往后会遭兵戈攒身而死。你若好好习箭,那手刃玉鸡卫之人说不定真是你!”
楚狂摩拭镞头的手一顿,道:“借您吉言。”
得暇时他与如意卫闲谈,问她道:“我听师父说,您擅蓍蔡。您能为我和师父卜一卦么?看看咱们往后当在瀛洲如何自处。”
女僮却摇头,“我占不出你和你师父的卦,也不知其中缘由。”
“还有占不出的说法么?”
“是,你俩的卦乱得厉害,一日一变。”
楚狂说:“占不出便罢了,我命由我不由天。”他又问了些师父的事,然而如意卫皆闭口不言,被问得烦了,便叫道:“这不是小孩儿应知的事!”看来师父身上谜团甚多,他从如意卫的口里探听不到什么。
于是楚狂便去寻银面人,想捉他破绽,然而银面人无懈可击,轻易便将此事揭过,还反问他:“‘青春须早为’,如意卫既同意教你,你不惜时,反来问三问四作甚?”于是楚狂只得灰溜溜地走开。
大抵是吃了那肉片的缘故,楚狂只觉自己的气力常如脱缰野马,甚难驾驭,时时弄断弓弦、弓干,于是他白日习练,子夜时削竹制弓。然而瀛洲无土,竹木甚贵,他常苦于取材。
一日,银面人来寻他,只见他拿苇杆作矢,坐在舱室里冥思。银面人问他所苦何事,楚狂一五一十地讲了。银面人说:“既无竹木,便用其余弓材罢。”
“除了竹木,还能有甚材料?”楚狂撇嘴,在地上打滚,“师父,你带我来的这地儿寸草不生,还不如姑射山的好!”
他泼蛮耍赖,于银面人却全不管用。银面人道:“那就用骨来制弓罢。”
“用骨?”
“我同你讲讲其余地方的故事罢。九州有一书名《楚辞》,其中道:‘魂乎无北,北有寒山……天白皓皓,寒凝凝只。’写的是一片极北的地方,那里冰封大地,不见草木,人皆食生肉。寒山人猎海蛮狮,并以其骨制弓,其皮揉弦。瀛洲既无竹木,你不如仿效其法,去猎大鱼,以须作弓。”
楚狂道:“这听起来倒比去青玉膏山上伐竹难。”银面人哈哈一笑,拍他脑袋。
也不知为何,这一拍却似是启了闸门,剧痛忽如洪水涌出。楚狂脸色忽而煞白,短促地叫了一声,抱头跌倒在地。银面人忙不迭去扶他,叫道,“楚狂,怎地了?”
但楚狂的神志渐如云遮雾罩,慢慢的,天海、眼前,什么也望不清了。
楚狂再度睁眼时,却是翌日清晨。他坐起来,却见身上盖着师父的皂色短帔。师父走进舱来,笑道:“你昨儿厥倒,吓了我一跳!现今好些了么?”楚狂闷闷地点头,“好些了。可是师父,我这头痛是怎么回事,何时能解?”
“一时解不得。你服食的那肉片虽有几近起死回生之效,可暗疾也甚重,若真要解,恐怕是许久之后了。”师父微笑,“等你到归墟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