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著她从小孩子长成亭亭少女,却未曾想到她会变成如今的模样。
“大藏林的徒弟,西凉从前的神女,你又是做瞭些什麽拿到这些头衔?这一路走到今天,你又背地裡害瞭我多少次?”薑殷偏头冷笑,“我真心待你,养你长大,为瞭你的安危无数次舍出性命去,这些我从不在你面前提起,也从来不是为瞭你有一日能回报我,可阿勉,我从没想过我们之间会有今天。”
她一次性说瞭太多话,说到柔勉方才因流泪而湿漉漉的眼睛逐渐干涸,逐渐透露出冷戾的光。
“姐姐,事已至此,我无言可辩驳。你大可以恨我,但你也别想再见他瞭。我会杀瞭他,剜骨剖心,让你亲眼看看他的狠辣心肠。”
战事到瞭如今的地步,明眼人也都知道晋王不过是负隅顽抗,比起如今还有皇帝支持的裴晗而言没有胜算。看著柔勉仍有这幅心胸,薑殷也不由得冷笑:“他的确该死,阿勉,有时候我也对你刮目相看。”
这话音落下,柔勉似乎刚要回答些什麽,她的身体却忽然以诡异的姿势软倒下去。
薑殷被吓瞭一跳,面上煞白,忙去检查柔勉身上,直到看见她后颈上一支暗器,相比淬瞭药物,令人不省人事。
她身后掩著帘子,这暗器的力道当真是出神入化,既能穿破佈帘射入轿内柔勉颈上,又能确保不讲她穿个对穿,仅仅是刺破皮肉没伤她性命。
薑殷手脚都被上瞭镣铐,此刻毫无反抗之力,听著轿外很快平息的打杀声,知道柔勉身边的护卫已溃不成军,自己也隻能引颈就戮。
听著越来越近的步音,她本想为自己想一句可以流传千古的遗言,或许有后人为她立在碑上,藏她的骸骨回亭山。
然而遗言还没想好,掀帘子的手已经到瞭眼前,转即她看见一张永远不会忘记的脸。
是裴晗。
他身著盔甲,侧脸血迹未干,单膝跪在车轿外侧伸出手来想要拉薑殷,然而下一秒却忽然收回手,像是不敢触碰她一般,后退一步等薑殷自己下来。
薑殷手脚还带著镣铐,隻是坐在原地不动。
裴晗也在原地不动,隻是单手撑起帘子,远远望著她,眼神裡有很多情绪。
他赶到原陵溪边的时候正巧听见柔勉话音落下,可惜来得晚瞭些,隻听见那句“他确实该死”。几乎一刹那就明白她已经知晓一切,自然也再不会原谅自己瞭。
他早知道柔勉很危险,也明白她一直在找薑殷,从她身边的眼线那裡得知她终于找到薑殷时他便放下一切跟瞭上来。
原本隻是想要远远看她一眼,可惜他没料到柔勉竟也会对薑殷下狠手,于是他出手先给柔勉下瞭暗器,又歼灭瞭她的护卫。
做这些似乎都没什麽难的,然而重逢的那一刹那他却没有勇气看薑殷的眼睛。
他害怕看见她冷漠的眼神裡有恨意——这种眼神他看过太多次,每一次死而複生,眼前的她都用这样的眼神看著自己。
薑殷见他不说话,隻得缓缓开口道:“子持,好久不见。西凉一别,近况如何啊?”
她嗓音有些沙哑,嘴唇皲裂,让人听著心疼。
“我还好,阿殷,是我来晚瞭。”他缓缓抬眼。
“其实我很想和你出去说话,但阿勉把我锁住瞭。你看看能有什麽办法把我的手铐打开麽?”她轻轻问,竟然没有兴师问罪的语气。
裴晗此时才反应过来她不出来的原因,于是在身旁几具尸体上翻找瞭片刻,不一会儿就找到瞭解开镣铐的钥匙。
他为薑殷解开手铐和脚镣,期间不曾触碰到她的肌肤和伤口,再隔著她的衣物将她打横抱出车轿。隻是简单几个动作,然而两人隔得很近,近到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这段时间你去哪裡瞭?”他终于开口打破沉默,“我一直都在找你。”
薑殷抬头看他的眼睛,这时候眼眶裡已经有很多泪水。
“我一直在等你,你为什麽没来呢?”
她说的自然不是这大半年,跨越时间的洪流,她说著遗憾的前尘往事。
“对不起……”裴晗似乎也终于没有控制住情绪,急切地说,“是我对不住你,阿殷,你恨我,我都明白。隻此一次,这一世我再也不会出现在你眼前的……”
他不敢碰她,不敢看她,怕再造成更多伤害似的。
薑殷却伸手捧住瞭他的脸:“你为什麽不告诉我?宁肯我恨你,也不肯告诉我真相麽?”
裴晗没有回答,或者说,沉默是他的回答。
薑殷仰头说:“带我去亭山吧,我想看看我的墓碑。”
裴晗垂著眼睫默默良久,才道:“好。”
“柔勉呢?按药性,她还得过两个时辰才能醒来。”
薑殷回头看向柔勉的方向,眼神和语气却不如方才与柔勉对峙时那般气焰嚣张:“她长大瞭,让她走吧。”
亭山上微风徐徐,草木疯长,正是炎炎盛夏。
薑殷身上有伤,是趴在裴晗背上上的亭山。她轻嗅裴晗发间的气味,仿佛是皂荚和清风混合的味道,让人莫名心旷神怡。
行至碑林,漫漫灰色墓碑和已经覆盖一层青绿的坟包一望无垠,薑殷略微哑然,良久才道:“我从前以为,这些都是亭山上的先祖前辈,谁能想到会是我。”
她转头看裴晗,发丝拂在脸上,侧脸晶莹剔透,在盛阳下熠熠生辉:“所以这些都是你埋的?”
裴晗点头:“你从前说的,你死后,骸骨想葬回亭山。”
她失笑:“这样一句话,你倒是记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