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麽知道我在这裡?她想问。然而忽然有那麽一刹那,她觉得这个问题的答案似乎也不那麽重要。
她轻轻道出挂念瞭许久的问题:“阿勉她……”
“她好好的,我方才看著她呢。”裴晗柔声道。
薑殷听见柔勉无事,方才撑著脊梁骨的那股劲骤然一松,忽然觉得身躯沉重难以支撑,往下重重一跌,手上刀匕又进一分,戚王被捂住的口唇之间发出呜呜哼声。
“戚王……”薑殷气声道,“留著。”
话音刚落,她终于无力倒下,折刚匕一松,坠落于大殿阶面上,发出“叮当”一声脆响。
裴晗慌忙去伸手抱住她,另一隻手往下重重一挥,一手刀将戚王劈晕,往薑殷膝弯处一搂,将她打横抱起来。
“你既要来,若是早半分便好瞭,我方才真是急坏瞭。”薑殷见他面沉如水,莞尔一笑,故作出轻松的神色。
她并不怕疼,隻是有些没力气——她少时功夫练得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这具身躯的确不大济事。
他著意不去碰那将她贯穿的长枪,低声问:“疼得紧麽?”
“就一处伤,这有什麽疼的,你也忒小瞧我……”薑殷笑起来,口中鲜血却不受控向外涌出,逼得她呛咳出声,又给牵动腹部伤口,一时真给疼得说不出话瞭。
真是狼狈啊。她想。
“我杀瞭戚王给你报仇,不好麽?”裴晗压低著声线,仿佛在竭力控制某些情绪。
他发丝都在往下滴血,脊背僵直,除却没有致命的大伤外其实比薑殷伤得重,身上也已遍是破口,这般用力搂著薑殷,对他自己也是一种折磨。
“他不是你叔叔?你还真是狠得下心……大义灭亲。”薑殷笑道,隻是重伤在身,笑得略凄惨。
裴晗没有回答,他的目光便是回答。他似有不甘,却又不愿忤逆薑殷心意。
薑殷明白自己欠他一个解释。
但她不敢说——自己涉嫌偏要保住戚王一条性命,一是要拖慢淳定帝削藩的步伐,二是防止此事再度传入宁王耳畔,引发警觉,再度让一切都向前世的老路。
这是裴晗的父亲,尽管他口述自己并无父子之情,但一面之辞岂能全信?他前世不照样入主东宫,成瞭大齐皇太子麽?
事情闹得这麽大,如何才能不传入宁王耳中、不传回阙京呢?
薑殷自己也缺瞭些底气,隻低声道:“我留他有用……且今日之事,万不能传出去。”
这话也不知道触动瞭裴晗的哪根逆鳞,逼得他面色铁青,似乎想说什麽,却又未能出口。
他静瞭良久才缓缓道:“我有法子,这件事交给我……你伤得太重,先歇歇吧。”
阙京羽卫还在府外,戚王不过暂时昏迷,他能有什麽法子?薑殷便要开口询问,却忽然闻到一阵甜腻腻的香气,隻觉脑海间骤然混沌,转即便不受控睡过去瞭。
裴晗掉马
薑殷感觉自己仿佛醒一时昏一时如此反複瞭好几次,周遭嘈杂反複,她也始终不知自己身处何方。
隻是有裴晗在旁,她到底安心些。
这似乎是在东宫倦勤斋两年养下来的习惯,她身旁没有可以说话的人,所能依靠的也不过就是裴晗而已。是以她虽然恨他,却也无法克制地依赖他,有他在身侧方能安眠。
迷迷瞪瞪间薑殷仿佛做瞭个梦,看见阿勉拉著自己的胳膊啪嗒啪嗒掉眼泪水。
须知柔勉此人虽然看起来弱不禁风娇滴滴的模样,但自小便没有掉过一滴眼泪,由此可知这不过是个梦,左不过是个颇叫薑殷心酸的梦。
她方才在颍川府内担心柔勉时那肝颤的感觉还没长久散去,此刻见著她,不觉迷茫痛悔。
恍惚间她絮絮叨叨说著平素不会说的话:“阿勉,护一个人当真好难……上一次,我担心此行凶险,不敢把你留在身侧,再度听闻你的消息便是灭门惨死。这一次,我不敢再丢下你,谁知道你又被拿作逼我的筹码。”
“可是难道要我放下这一切?放下报仇雪恨的机会,放任那姓裴的杂碎苟活于世?”
“我死前,晋王已与西蛮勾结要谋取大齐皇位,届时之乱,必然较之宁王谋逆之战尤甚,天下之大,那时还有咱们的容身之处麽?”
她语气有如哽塞,一时心乱如麻,不知从何说起。
“我本来想,咱们便住在亭山上一辈子罢瞭,但我还与裴暄婚约在身,我躲不过的……”
“还有裴晗,倘若放任不管,待到他即位江山时,可还有大齐麽?”薑殷思路混乱,一时说著这裡的事,一时仿佛又跳回前世,恍恍惚惚,连眼前柔勉的脸孔都看不清瞭。
“所以我不能停下,阿勉,即便这可能会伤瞭你,我也不能停下……苍天给我再来一次的机会,我不能停下……”她太阳穴处猛烈刺痛起来,大约是长梦将醒。
柔勉似乎还哭著,她黑白分明的双目瞧著她——那是一双薑殷无法割舍的眼睛。
最先唤醒薑殷的是腹间疼痛,她剧烈喘息起来,不由得吃痛出声,想伸手去摸伤处,却被拿住瞭手腕。
“不能动,还没好全呢。”薑殷睁眼,瞧见柔勉的手势。
她脸颊上泪痕未干,双目犹自通红著,竟然真掉瞭眼泪。
薑殷仿佛发现什麽新奇的事情一般,连腰腹痛楚都刹那间忘瞭,笑出声道:“阿勉,你哭瞭?当真是有生之年,竟还能见你哭一回……”
柔勉皱著眉头憋笑,仿佛也颇有些害臊,修长眼睫垂落下来,不出声瞭。
过瞭半晌她才再度打起手势,大约是说这几天发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