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路上太阳就彻底沉下山了,气温变低,山风凛冽,两个只穿短袖的人在摩托上鸡皮疙瘩不断,偏偏方姨住山顶,越往上越冷。
好在找回旺叔的消息令人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感,寒冷似乎也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了。
半小时后,两个冻得鼻涕直流的人抵达村口。
山里没有?路灯,入夜后黑魆魆一片,唯独前方的小院里亮着昏黄的灯,仿佛避难所一般。
屋里烧着藏式建筑特有?的炉火,炉子上还热着酥油茶,进屋就能闻到扑鼻而来的咸鲜奶香。
祝今夏和于明?一前一后逃难似的窜进屋子,进门时还在浑身发抖,跟吃了炫迈似的停不下来。
偌大的客厅里,所有?人都在——
旺叔坐在最里面的炕上,札姆捧着碗糯米丸子一勺勺喂他?,方姨站在一旁;
卫城坐在一旁的小凳子上,手里也捧了杯茶;
时序守在炉火边上,离门最近,回头看见两个冻得瑟瑟发抖的人,转身倒了两杯热气腾腾的酥油茶,快步走来。
于明?差点没喜极而泣,也顾不上烫,接了茶咕噜咕噜往嘴里灌,“可?算是?活过来了!”
另一杯落在祝今夏手里,时序低声提醒:“烫,小口喝。”
炉火噼里啪啦烧的正旺,外面天寒地冻,屋子里却温暖如?春。
祝今夏接过茶,喝了没两口,暖意就蔓延至四肢百骸,人也不抖了。
她下意识看了眼?炉子上还沸腾的茶壶——是?满的,特意给他?们烧的。
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起?初来宜波乡那?天,时序也替她煮了一壶茶。他?似乎一直在做,却从不言说。
“在哪找到旺叔的?”她问时序。
时序回答说:“就在方姨这。”
祝今夏奇怪:“那?方姨怎么不打电话告诉你?她没你电话吗?”
“方姨下午才从镇上回来,还没到家?,大老远发现院子里坐了个人,吓一跳,走近了才看清是?旺叔,立马就给我打了电话。”
方姨看了眼?旺叔,没好气地说:“也是?赶巧了,我年纪大了,没工夫山上山下两头跑,平常十天半个月也回不来一次,结果今天一回来,就发现他?赖在我门口。”
她哼了一声,“还好我回来了,不然这糟老头子怕是?要冻出个好歹来。”
于明?一口喝光剩下的酥油茶,把杯子放在一旁,奇道:“那?旺叔咋会跑你这来啊?这大老远的。”
是?够远的,从旺叔的村子到方姨的村子,骑车都要二十分钟,走路就更?久了。以?旺叔如?今的腿脚,这个距离简直可?以?称得上是?跋山涉水。
祝今夏也好奇,他?怎么会精准无?误找到这里来,难道只是?巧合?
于明?的问题没有?得到回答,方才还在答疑解惑的时序缄口不言,方姨也忽然不说话了,屋子里只剩下柴火噼里啪啦燃烧的声音。
也就在此时,旺叔忽然动了。
刚才还好好的,这会儿他?一把推开札姆,不肯再吃她喂的糯米丸子。
札姆不明?就里,拿着勺子又喂,可?喂左边,旺叔就把头往右拧;喂右边,他?又往左转。
札姆为难地回头看时序,时序上前接过碗,可?旺叔依然不吃。
“怎么了,旺叔?”时序极富耐心,“午饭没吃就跑出来了,这会儿才吃上饭,你不饿吗?”
旺叔把脸转向方姨,语出惊人:“我要她喂!”
方姨气笑了,“糟老头子,还挺会使唤人啊,大老远跑我家?来,蹭我饭就算了,这会儿还要我喂你吃?”
时序不欲给她添麻烦,又耐心哄了哄,可?旺叔就是?不肯。
方姨翻了个白眼?,接过碗,“行行行,我来,我来喂!”
糯米丸子是?刚煮出来的,芝麻馅还烫嘴,方姨嘴上抱怨,动作却很温柔,舀一勺,先凑到嘴边吹凉了,才送至旺叔嘴边。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刚才还拒绝札姆与时序的旺叔,此刻忽然变成了听话的孩子,乖乖张嘴,一口一口吃掉了方姨喂的丸子。
喂到一半,他?还拉住方姨的衣袖,“你吃。”
方姨:“我不吃。”
“吃,你吃!”旺叔有?些着急地催促,“你吃,我也吃!”
“意思是?我不吃,你也不吃?”
旺叔点头如?捣蒜。
可?方姨不是?顿珠,也不是?札姆,她才不惯旺叔的坏脾气,闻言,眉毛危险地扬起?,“我辛辛苦苦给你做一场,你说不吃就不吃?”
她一凶,札姆吓坏了,下意识看旺叔,生怕他?一个情绪失控就发作起?来。
就连旁边的祝今夏也吓一跳,毕竟她上次见旺叔时就亲眼?目睹了他?失控的场面——发病的老人就跟讲不通道理?的幼童一样,只要拂了他?的意,分分钟就能撒泼打滚,轻则哇哇大哭,重则出手伤人。
可?奇怪的事情又一次发生了。
旺叔非但没有?生气,反而不安地瑟缩了下,然后小心翼翼拉住方姨的手,把嘴张开,主动吃下了那?勺丸子。
方姨斜眼?看他?:“还闹不闹了?”
他?乖乖摇头。
屋子里很安静,所有?人都沉默下来,看着旺叔一口一口吃光了那?碗糯米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