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神有片刻的清醒,好像看清了坠下忘川的是何人,又好似没有看清。
她故意刺激他,她近他身只是要杀他!他怎么可能毫无防备!她故意扰乱了他的心神,她要杀他!她还是要杀他!
那纷飞的裙裾坠入漂浮的层层云雾之中,寻川顿时大恸,心脏剧烈地缩紧,体内真气乱窜,剧毒乱涌,压也压不住,他仰起头,脸上是无助与绝望,好难过,好痛苦……
为什么所有人都愿意为了保全他而死,那我呢……那我呢!
“孟轻尘!”一声怒斥震得天地都颤了两颤!那疲惫不堪的黑色身影转瞬间来到寻川面前,他全身的骨头都愤怒得咯吱咯吱作响,寻川却一点要反抗的意思也没有,任由自己被这个让他恨了一辈子的人掏心挖肺,毫无生意,只是笑,疯狂地笑,笑得绝望又凄惨,天地与之同悲。
那一日,岩止像极了一个嗜血的魔鬼,没有往日的风度翩翩,完完全全变成了一个让人望而生畏的魔鬼,手上脸上溅满了鲜血,腥臭的鲜血溅进他的眼睛里,而他却仍一遍又一遍地用手打穿那一具早已没有了气息的尸体,直到听到自己的手骨断裂的声音,他的嘴里仍然反复念着同一个名字要随着那个名字的主人去了,直到无数的人将他从悬崖边上拉了回来死死拦住,直到数万大军跪地哭求,直到银儿挥着小弯刀刺了他一刀,红着眼睛责骂自己的父亲大人……
忘川一役,没有人知道上面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只知道忘川成了寻川的死地,而自那一日起,匈奴真正成了称霸大漠的大国,连秦国都为之畏惧。
忘川忘川,终于成了寻川的终结,也许,这真的就是天意。
……
四年后。
秋猎大会上,已经长高不少的小小少年一身银白装束,腰佩笨重的宝刀,手里执着金色的弓羽,前方竖立着好几个难度不一的靶子,草场上欢呼声震天,似乎是哪一个勇士又击毙了一只猛兽,唯独他仍旧年幼,他的父亲待他甚为严苛,即使是这样的盛事,他却只能老老实实地在师傅的监督下继续联系射箭。
小小少年生得眉目俊朗清秀,眉宇间自有一股傲气,虽然隔得远,但耳边还是充斥着欢呼声和擂鼓声,肉香和酒香不断地钻入鼻子里,枯燥的射箭联系越发让他感到了不耐烦,开始心浮气躁起来。
“银殿下,你的父亲在看着。”站在小小少年身后的贺达适时地提醒了一句。
听到“父亲”二字,银已经长高不少的身子愣是僵了僵,拉弓搭弦的姿势十分的有气势,他偏过了脑袋,赫然看到正坐在单于之位上漠然看着狩猎场上比赛的父亲大人正往他这看来。
岩止冰冷的诡异幽眸深不可测,冷峻的眉间是一片威严,见银心浮气躁的模样,他忽然皱起了眉,眼里闪过了一丝不悦。
银下意识地身子一颤,连忙把头转了回来,父亲大人的眼神一直黯淡无光,即使他时常那样优雅淡笑地坐着,可那笑意却还未进入眼睛便已冻成了冰。这些年,匈奴越发强大,而父亲大人却始终如此,越发地冷漠无常了。
从前他并不真的畏惧父亲大人,父亲大人即使对自己再严苛,可他的眼底深处仍有暖意,但如今他很怕他,娘亲不在了,父亲大人更加令人畏惧。
这四年,原本空荡荡的东殿里塞满了女人,或者眼睛像娘亲,或者神态像娘亲,或者和娘亲一样有着漆黑的长发,但是这么多女人,每个都如同可悲的金丝雀一样,父亲大人收集了她们,也仅仅像收集值得观赏的畜牲一般。
这些女人进入了东殿,可父亲大人却又不愿意再减到她们中的任何一个人,每每见到何娘亲相似的女人出现在王城里,父亲大人都会莫名地大发雷霆。
这里的每一个女人都爱慕父亲大人,即使父亲大人没有那一个尊贵的身份,这些愚蠢的女人仍然爱慕他,她们往往都只见过一次父亲大人那张风采绝世的英俊面容。他俊美无涛,有如神邸,淡绿色的星眸在看到她们的第一秒会出现惊鸿一瞥的情绪波动,但一切都仅仅转瞬即逝,随即便又沉入了一片死寂,好像这个世间没有任何人可以牵绊住他,又好像这个世间的某一处死死地勒住了他的一切。
只那一眼的惊鸿,这些女人很快便会被人带进东殿,父亲大人只是收集她们,仅此而已。
那里的每个人几乎一开始都是芳心狂喜的,愚蠢而可悲的她们以为痴心一片终于得到了回报,可是不用多久她们绝对会发现,即使她们进入了东殿,也再没有机会再见到那个天神一样的男子一面,他给他们的,只有那惊鸿一瞥。
银满腹心事,一箭射偏,他身后的师傅贺达无奈地摇了摇头,银有些惶恐地偏过头去偷偷观察父亲大人的脸上是否有不悦之色,他偏过头去,却看到了这漫长的四年来,父亲大人英俊而冷漠的面容上,第一次露出了那样剧烈的情绪波动。
莫在岩止身边低语了什么,岩止霍然从座上起身,一句话也没说便走,银一愣,脸上先是困惑,然后眼眶骤然一红,把弓箭往地上一丢便追了上去。
“父亲大人!”
这一回,岩止难得地没有斥责银,他的脚步一缓,低头神色复杂地扫了这个孩子一眼,终于吩咐:“上马。”
冷漠的眼睛里出现了久违的温柔神采,不知道为什么,银竟觉得自己的鼻子一酸,男子汉大丈夫,娘亲不喜欢他哭的!
“是!”从仆已经为银牵来了小马驹,那是克拾拉和它的妻子所生的小马驹,虽比不上克拾拉,但却也是一匹难得的好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