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都无法预知,江饮很清楚妈妈对昆妲的态度,即使已经过了这么多年。
保姆的孩子和主人家的小姐在谈恋爱,这如何能被人接受?更何况还是两个女孩。
幼时,她们之间隐秘的爱情自以为掩盖得天衣无缝,其实错漏百出早被人看透。
然而成人世界里,这份情感却出于某种私心被默许滋养了很多年,直到彼此纠缠,浓烈不可分。
“其实我知道你在怕什么。”昆妲苦笑,“小时候我们在一起玩,你妈妈不反对,只是因为我对你们有作用。因为我喜欢你,就愿意赖着你,撒泼打滚也要爸爸妈妈想办法把你弄进学校。”
“你乡下来的土妞,什么也不懂,有我在没人敢拿你怎么样,小团体里我说一不二,学校就算她们知道你是我家保姆的孩子,看在我的面子上不敢公然欺负你……真奇怪,明明你们才是外来人,为什么总显得是我死缠烂打。”
“现在我没有家,也没有钱,我又一次赖上你了,你怕你妈妈不同意,是吗?你妈妈又在害怕什么,担心我骗你的钱,让你吃亏?”
“我以为我早就不知道‘自尊’这两个字怎么写,我以为我早就刀枪不入了,我根本不在乎了……”
眼泪滴滴顺着面颊淌,溅落在手背,昆妲哭声压抑而嘶哑,“我不想跟你比,也不想跟苏蔚比,我不想跟任何人比,我很清楚,我有自己的路要走,但……这就是人性啊,我怎么能忍住。”
“你能忍住吗?”昆妲质问:“你能忍住不比吗!你敢说,你看我混成今天这个样子,心里没觉得暗爽?”
“不是你想的那样。”江饮尝试着辩解,“我真的没想到你反应会这么大,如果我知道你会这么想,我不会给你发那条短信,我直接就告诉她了。”
江饮起身来到沙发边,握住她肩膀试着安抚,“我不是你说的那样,我从来没有像你说的那样想过,真的。”
“那你为什么要我躲!”昆妲嘶吼着挥开她的手,眼泪绝望而痛苦地涌动,“这是一种本能,是下意识的,即使你不愿意承认,也无法否则你的本心。”
“因为我现在就是很差劲啊,你妈妈那么厉害的女人,从小保姆到大老板,几年时间实现阶级跃层,你知道她未必能容忍我。”
金钱、地位、身份的落差……
种种屈辱,别无选择,只能被动接受并装作毫不在意,甚至是恬不知耻的模样。
“我没觉得丢脸,我要饭也不觉得丢脸,真的,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
昆妲抬起被泪浸透的一双眼,“可是江饮,你为什么要让我藏起来,我对你来说,就这么见不得人吗?”
你总得图我点什么吧
一顿本该还算温馨的晚饭、一段已经在尝试修补破损的关系,因为某个微小的错漏,像偏移铁轨的列车,轰隆吼叫着疾驰向覆灭。
但也不过是早晚的事,不在今天发生,也有明天后天,以及未来无数个可能会发生的瞬间。
面对昆妲声声质问,江饮无力辩驳。
还能看到她因愤怒和委屈而涨红的脸,感觉到她情绪的激涌,已是万般庆幸。
只要她还活生生站在面前,还愿意表达,即使误解也没关系。
漫长肃静的对峙后,江饮轻轻推了面前的汤碗,“你喝。”
“回答我!”昆妲再次嘶吼出声。
“我没有觉得你见不得人。”江饮并不觉得这个回答能让她满意。
“那你为什么要我藏起来!”她嗓子已经吼破音。
重复回答一个问题,使江饮颇感到疲惫和无奈,她更倾向如何解决问题,于是起身,“那我现在打电话让我妈过来,我跟她讲清楚。”
“你让她过来干什么?”她像只缩在角落浑身炸毛的幼猫,不断朝人哈气,“让你妈来,你们一起羞辱我吗?”
“我们羞辱你干什么——”江饮往后用力抓扯了一把额发,几乎要给她跪下,“你真的想多了。”
“那你为什么要让我藏起来。”她还是那句话,泪盈满的大眼睛直直望过来,讨一个交待。
据说猫群之间,长久对视意味着挑衅和争斗,江饮错开视线不看她,也不再回应她的喵言喵语。
为什么?为什么?昆妲一连串的问题,或许都不用回答。她只是需要一段有恃无恐的关系、一个安全的环境、一个合适的理由来宣泄委屈。
不管不顾,为了哭而哭,串串往下掉着眼泪,口齿不清控诉:“你有外婆炖的鸡汤,你妈妈给你送鸡汤,你欺负我没有外婆没有妈妈吗?你们都欺负我!”
江饮叹气,“我没有欺负你。”
她不管,“那你为什么要我藏起来,你不喜欢我为什么要留下我,给我衣服穿给我饭吃,你们有钱人都爱做慈善?”
江饮上前两步,“我喜欢你,我没有不喜欢你。”
“你走开!”她猛地一挥胳膊,“我不稀罕你的喜欢,我讨厌你!”
江饮只得退后,好像说什么都是错,干脆闭嘴。
可她仍是不满,叽咕一阵,尖尖的下巴颏朝一边翘起,“你为什么不说话?”
江饮吸气,“你想让我说什么。”
“不想听你说话!”她又猛地一弹,朝后躲去。
江饮垂着手无可奈何看着她。
电视里几位综艺嘉宾齐齐爆笑,伴随曲调轻快的bg,很大程度上缓解了室内的低压气氛。
昆妲跪坐在沙发一角,慢慢安静下来,只不时发出两声抽泣。
“菜都凉了。”江饮重新在茶几边坐下,筷子挑了凉掉的米饭送进嘴里,若无其事招呼,“正好,天太热了,凉着吃正好,快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