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只是皮外伤。”时微的语气柔和了些,她拉着卞睿安的手说,“别跪地上了,坐起来说吧。”
卞睿安摸着她的左手背,半晌没说话。后来还是顺了时微一半的意思:他站起来了,却没有坐下,以一种混乱的步调在小客厅里来回地走,像是有什么东西必须立刻消解掉。
时微抬头看他一眼:“你在怪我?”
卞睿安摇头。他的确没有想要责怪时微,他自己的过错远大于一切,他从一开始就不该让时微掺和到这些事情里来。他太急迫了,太得意忘形了。
沉默。又是铺天盖地的沉默。
卞睿安在窗边站了良久,才转过身问:“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告诉我?”
“本来也只是小问题。”
“这不是小问题,”卞睿安走到时微面前,“如果不是夏灵打电话告诉我,我是不是会一直蒙在鼓里?你会用什么理由搪塞我?摔的?还是不小心?不对,你这么聪明,应该有本事找到更有说服力的理由。”
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时微动了动唇角,听卞睿安爆发出这一连串问句,心里又有了冒火的趋势。她深呼吸了几次说:“我只是不想给你添麻烦。”
“这是我给你添的麻烦!”卞睿安郑重其事道,“我后悔了时微,没将你的安危考虑周全,完全是本末倒置。”
时微用力眨了下眼睛:“睿安,我没你想的那么脆弱。”
“但我远比你想的脆弱,”卞睿安从口袋里摸出了烟和打火机,迟疑两秒,又随手扔在了茶几上,“这件事情到此为止,你不要再见夏灵,齐春蕾那边我会处理。跟庄洁梅保持距离,她甚至比夏灵更危险。还有,今天就搬家,去仁和公馆住,我会找个靠谱的人过来跟着你。”
卞睿安下颌微动,是牙关咬太紧的缘故。
这些话听在时微耳朵里,就像巴不得将她关到保险柜里藏起来,这种担忧明显有些过头了。
时微站起来走到卞睿安身边,抬手摸了摸他的后背:“你太紧张了,别这样。”
卞睿安摇头:“你不会明白的。”
时微永远无法想象她对卞睿安的重要性,因为没有亲眼目睹过,离开她的卞睿安,到底过着什么样的畸态生活。
有段时间,卞睿安认为他大概是疯了,不然为什么每天清晨睁开眼,都得缓慢地反应一阵子,才能想起自己姓甚名谁。他长久地待在地下酒窖里,没有光,空气稀薄,甚至听力和味觉都得到了不同程度的衰退。
卞荣光专程飞到美国骂他,说他没出息,说卞弘毅是他的前车之鉴。
卞睿安听了这些话一点反应都没有,气得卞荣光抡起拐杖就给了他一棍子,卞睿安突然笑了笑,他对卞荣光说:“我爸的确是你亲生的。”
那天之后,卞荣光就回了国,把他全权交到卞梁手上。
卞梁不让他再去酒窖,白天晚上,都派了专人将他看管住。卞睿安无所谓,但也觉得没必要,反正他又不会去死,他只会趁人不注意,把刚刚结痂的刀口抓烂。
腹部的伤口永远不要愈合就好了,仿佛那样就能假装没有经过时间,一直留在十八、九岁,时微和他的生命通通暂停,通通都不要往前。
家里来往了很多医生,好像干什么的都有,卞睿安乱七八糟吃了很多药,反正让吃就吃,药名、剂量,一个都不清楚。偶尔来个打针的,他的脑子里会飞快闪过一种滑稽的怀疑,怀疑卞梁是不是要杀他。
卞梁没有杀他,卞梁救了他。
那段时间后,卞睿安走向了另一个极端。他玩儿命似的学习、工作,分秒必争,想要拿到主动权、拿到话语权,要带着这些东西,回到他的过往里去。
不眠不休、三餐不均、黑白颠倒,他几乎是用健康当燃料,一把大火持续燃烧数年,将“前途”烧得一片坦荡光明。
他就是这样一天天煎熬过来的。
熬到了现在,熬到了求仁得仁的今天。
绕过时微坐在沙发上,卞睿安起起伏伏地呼吸着,一双眼睛透亮,警觉又狡黠,不知道在想着什么。时微挨着他坐下,拿了茶几上的打火机,默不作声地替他点了根烟。
卞睿安看着她,没有接。
“抽吧。”时微说,“没关系。”
卞睿安接过去,把烟熄灭了。
“我不能搬去仁和公馆,”时微故意把脑袋跟他贴很近,“也别派人来跟着我,那样很不自在。”她用一种罕见的黏糊语气说话,算是主动撒娇。
即便知道时微此番“撒娇”带有极强的目的性,即便知道她此时此刻语气是软的,心是硬的,主意是坚决的,卞睿安还是拿她没有任何办法。
“我会不安。”他轻声说,像个脆弱的孩童那般,轻声地说。
从夏灵口中得知时微受伤那刻,卞睿安连把这一干人等全部生吞活剥的心都有了。从建州回临海的一路上,他不知抽了多少根烟,做了多少次深呼吸。
时微轻拍着他的肩膀,柔声提议:“那我每天跟你打电话,好不好?每天都听到我的声音,还会感到不安吗?”
卞睿安缓缓扭头看向她,眸中透着诧异。
时微的语气太轻太暖,简直就像一位安抚应激幼犬的主人,又像一位充满耐心与慈悲的姐姐、老师、母亲,甚至是带了神性的,闪着珍珠般光泽的,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圣母玛丽亚。
一种羞愧难当的情绪涌上心头,他陡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强人所难与无理取闹。屏息沉思了很长时间,卞睿安终于冷静些许,他揽过时微的肩膀,低声说:“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