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指控你母妃是妖孽?”
“不是,但相差不远。他一路走进母妃宫里,指着我欲言又止,皇祖母让他大胆直言,然后他为我批了八字。”
“结论是……”
“我八字不吉,刑克父母长辈、妨害国运,才会引起这一连串的灾祸,必须将我远远送走,直到十五岁方能返家。”
“太夸张,竟让一个三岁小儿承担这么大的罪名?林妃就不怕你长大后,回来找她算帐?”她义愤填膺,大人的战争为什么要牵连到孩子头上。
“她不怕呀,她认定我无法活着回宫。”
“为什么?”
“在宫里动手太明显,而在宫外弄死一个稚龄孩童,还不容易。”
“后来呢?”
“父皇极力封锁此事,但消息还是传出去了,林妃的父亲带领朝臣一起上奏,希望父皇以朝堂为重。当时父皇病重,挡不住后宫与朝堂压力,只好点了头。最后父皇决定将我送到诚王膝下,诚王是父皇的同母兄长,一身军功,同样是嫡子却对龙椅不感兴趣。”
“你在诚王府过得好吗?”
“伯父是个粗人,妻子死得早却不肯续弦,因为他认定女人很麻烦。他不会教养孩子,但揍孩子的本事一流,于是我和五个族兄一起被揍大,我们被揍得皮粗肉厚,揍得习惯事事都用拳头说话。
“我们七、八岁就在战场上混,十来岁开始建功立业,别人的童年玩波浪鼓,我们的童年玩刀枪剑戟,京城男孩打赌用斗鸡和蟋蟀,我们打赌用人头,看谁砍下的头颅多,谁赢得的赌资就多。”
章瑜婷听得很心酸,不过脸上却挂着笑容。“你与兄长们的感情不错?”
“是,我能平安长大,平安回到京城,平安坐上这张龙椅,伯父和兄长们厥功至伟。”
“你对纯妃有印象吗?”
“我离开的时候太小,几乎没什么印象了。”
他口气里没有自怜,但她心疼他了,轻轻握住他的手,无声安慰。
莞尔浅笑,他续道:“生下一个克父儿子,皇祖母降罪母妃,令她搬入长春宫、抄写佛经好好忏悔,当年在母妃身边伺候的就是留公公。
“父皇那场病,整整病了两年,为保母妃平安,他连探望都不敢,直到病有起色,而皇祖母逝世,父皇才重修长春宫,也是在那段时间里,母妃派留公公到我身边照顾,我对母妃的所有印象都是留公公告诉我的。”留公公带了很多套母妃亲手做的衣裳给他,每套衣服上头,都有股甜香,和小章鱼身上相同味道……
“后来呢?留公公怎么又回宫了?”
“七岁那年我犯错却娇气地躲在留公公身后不肯受罚,伯父大怒,强势把留公公送回京城,临行他带走我读过的书、穿过的衣服、玩过的玩具送给母妃。”
“只能睹物思人,你母妃肯定很难受。”
“是,但她没有难受太久。”轻抚书册,母妃的模样已然模糊,但她的悲苦、哀伤在他心头深刻。
他依稀记得,母妃的手心和小章鱼一样柔软,身上的香气和小章鱼一样甜美,他记忆里的温柔幸福,多数是在那两三年间成形。
“为什么?”
“隔年她死了。是林妃下毒害死母妃的,但只要林家还有存在的必要,父皇就不会对林妃动手。不过大概是良心不安吧,林妃开始作噩梦,而长春宫闹鬼的消息不胫而走。”
“之后林家对朝堂的掌控越来越大,令父皇做事越发感到掣肘,他决定收拾林家。树大招风,要寻林家的罪证太简单,当父皇建立的另一股势力渐渐茁壮,林家罪证被翻出来、昭告天下了。”
“留公公告诉我,林妃知道娘家被判满门抄斩后,跪在养心殿外一天一夜,打击太深、又遭受风寒,两个月后亡故,至于这当中父皇有没有为母妃声讨,我就不确定了。”故事完结,她听得满心沉重,幽幽地望向他问:“你说,为什么一个男人需要那么多女人?”就像她爹,娘的不幸,何尝不是因为另一名女子。
“想要多生几个儿子吧。”男人最在意的就是家族后代。
“生一堆儿子再教他们手足相残,最后谁得到好处?”
“听过九犬一獒吗?”
“没听过。”
“为得到最优秀的獒犬,必须将十只幼獒放在窖坑内,只给极少的食物,经过残酷的竞争后,最后只有一只能够活下来,因此它们比一般的狗凶悍、强大、无所不能。便因为这种可怕的生存方式,让它们拥有最顽强的生命力,才能在最残酷的环境存活。”
章瑜婷摇头,“那是自私自利的人们为自己而逼迫的,如果让獒犬父母来养育自己的孩子,它们绝对舍不得用这种方式来伤害孩子。”
宁承远沉默,广纳后宫是祖先传下来规矩、是牢不可破的制度,因此不管他认不认同,都必须遵从。不过她说得对,他的孩子不是獒犬,他不会允许自己经历过的痛楚,在孩子身上重现。
“你知道我父亲更喜欢青梅竹马的柳氏,却娶了能为家族带来利益的母亲吗?”
“朕知道。”
“你知道这造就了我与章欢婷的不睦,我们互相不喜,而身为庶女的章美婷更是养出满腹城府心机。”
“朕知道。”
“你知道当年我们只是十岁的小丫头,就会陷害彼此、以伤害对方为乐,有一次章欢婷跌进池塘、我被关进祠堂,两人都大病一场,而那是章美婷一手安排的。”
“朕知道。”
她停下声音,怀疑地看他,“皇上为什么事事都知道?您到底把臣妾调查得多仔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