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弥她们脸上都有些尴尬,方寓宁都二十几岁的人了,还被家里人打,还用的是扇巴掌这种侮辱人格的方式。
别说方寓宁本人,就是她们看了,心里都替她难受。
甘纯溪小心翼翼地问:“宁宁你……还好吧?”
方寓宁对她们露出淡笑:“放心,我现在轻松得很。”
贺弥她们留在病房陪了她半下午,晚上,沈赫行下班过来,看见她脸上的红痕,眉头一皱:“怎么回事?”
方寓宁没有镜子,但脸颊尚在发热,她便知道巴掌印还没消,她回答道:“我爸打的。”
沈赫行将手背贴上去降温,嗓音沉沉:“难受吗?”
他说的是“难受”而不是“痛”,“痛”更倾向于表浅的感觉,而“难受”则更偏向心理。
方寓宁抱住他的小臂,闭上眼睛,感受着他手背皮肤凉凉的温度,还有结实有力的肌肉线条。
沈赫行这个人就是这样,外表冷淡不易接近,身上却很有力量感,每次方寓宁被他抱着和他贴贴,都会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本来挺难受的,你一来好多了。”
沈赫行去找护士要了冰袋给她敷上,听她娓娓道来下午的事。
沈赫行听完,眉眼拧起,询问道:“你高中……是抑郁症吗?”
“我也不清楚是不是抑郁症,只知道当时状态很不对劲,”方寓宁歪着头回忆,“我觉得我小时候特别混沌,直到上了高中,好像才慢慢意识到该怎么去做一个人,但是……明明有自己的想法和自我意识,却还要被他们死死压着、管着,那种感觉太痛苦了。”
“尤其是,在有一个被他们万般迁就的妹妹的对比下。”
方寓宁的眼神明显黯淡下去:“师兄,我可以发誓,我真的没有嫉妒她,但是我确实觉得,我爸妈很不公平。”
“那个时候我每天都很难过,做什么都打不起精神,每天晚上回宿舍,都会躺在床上一个人哭到两点,后来我实在撑不住了,给他们打电话,然后……我爸就对我说了那句话。”
——你死了,我就当家里死了一条狗。
“当时刚好是五一,他们带着我妹妹去游轮旅行,”方寓宁苦笑着,眼中隐隐有水雾,“可是我长这么大,他们从来没带我出去玩过。”
她吸了吸鼻子,鼻尖通红,颤抖地呼出一口气:“挂掉电话的那一刻我真的好恨啊,可是我找了一圈,都找不到我该恨的人是谁。恨我爸妈?他们养我到这么大,再恨他们我就是个白眼狼;恨我妹妹?她那么小,什么都没做,恨她有点说不过去。”
“后来我发现,我最应该恨的人是我自己。”
“我恨我为什么这么懦弱。”
“我恨我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上。”
她越说越咬牙切齿,仿佛自己真就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大的仇人。
沈赫行看着她的样子,只觉得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狠狠拉扯着他的痛觉神经,方寓宁每说一个“恨”字,他就感到一阵无以复加的悲哀在身上蔓延。
原来,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方寓宁的生活处境比他想象中更加糟糕。
在毫无自主、手无寸铁的年纪,她连怪罪一个人的资格都没有。
在她那孤立无援的青春期,甚至连她的父母,都在帮着这个世界欺负她。
沈赫行手放在方寓宁的额发上轻轻摸了摸,同时低眸注视着她的眼,他轻声道:“宝贝,你恨自己也没关系。”
方寓宁眼中闪过不解,沈赫行对她笑了下,神色温柔:“因为我会爱你。”
“你以前想做却没做的事,以后我们都可以一起去做,你在我这里永远是最优先级,谁都不能越过你。”
他的声音带着方寓宁的思绪:“我们一起吃饭,一起出去旅游,等以后你也工作了,我们还可以申请一起出国学习。”
“我会用尽各种方式爱你,直到你也爱上你自己。”
他的语气充满着耐心,简直就像在教一个牙牙学语的小婴儿如何说出第一句有意义的话语。
方寓宁咬着下唇,她一直深陷于自我厌弃的漩涡,曾经她也试着逃离,却总是被一次又一次的打击重新拖回去。
那种讨厌自己、厌恶自己的感觉太上瘾了,就像是舌尖抵住口腔溃疡,疼得掉眼泪的同时,又滋生出一种变态的痛快。
曾经她以为,她这辈子都会在这种爱恨不清的深渊中活下去,可是沈赫行的出现颠覆了她的认知。
在他这里,没有打一巴掌给一颗糖,没有所谓的“为你好”,他所给的,是无限的宠溺和呵护,是她从来不曾体验过的,毫无条件的爱。
方寓宁不自觉手上用力,在沈赫行的小臂上留下红痕:“可是,可能会很麻烦,而且,也许需要很久。”
沈赫行知道她老毛病又犯了,因为怕别人会嫌弃自己,总是事先就把所有劣势都摆出来,确定别人都会接受后,才放心享受被人给予的好处。
“多久都没关系。”他捏捏方寓宁的耳垂,在她额上落下一吻。
“反正,这辈子都是你的了。”
这次的医闹事件很快就传遍了全医院,一些共事过的师兄师姐都抽空来看望方寓宁。
出乎意料的,霍颖也来了。
她压了压裙子坐下,视线在她脸上逡巡:“每次他们一来,都会把你搞得格外狼狈。”
方寓宁先观察了会儿霍颖的神色,然后望向窗外:“习惯了,不过,以后他们没机会了。”
霍颖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好半天才恢复往日淡淡的表情,她缓缓弯腰,手扶着额头蜷起身体,似乎正在经历一场十分痛苦的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