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并不知道阿姨亲人的联络方式,天气正热,火葬场的人在将近入夜后踩着大三轮车来接走阿姨的遗体。
你最后走到阿姨身边捏了捏她的手指,你感受到了那份僵硬,那份将你和阿姨从生和死分开的厚t重。
你们跟着三轮车慢慢走到火葬场。
小县城的火葬场工作并不繁忙,坐在外头的木凳子上等了一晚,午夜前火葬场的工作人员就交给你们一个小小的白坛子。
你的母亲在一分文件上签了一个字,你们就带着小坛子踏上了回家的路途。
午夜的天空是漆黑的,你的心情也如这夜幕一般。
母亲提着装着坛子的袋子走在前面,你踏着她的脚印走在后面。
就这样一脚深一脚浅的,你们走回了家。
母亲打开小房间的门,那里面还是那股复杂难闻的味道,小床上的被褥还迭放着,好像睡在上面的人今晚还会将被铺打开。
母亲打开了衣柜的柜门,将小坛子放了进去,柜门又关上了。
然后她坐在那张小床上,盯着衣柜。你也脱掉了自己的鞋子,和母亲一起靠着墙,闻着那股难闻的味道。你和母亲都累极了,却不想闭上眼睛,好像只要不闭上眼睛这一天就不会过去。阿姨就不会离你们越来越远,你们就还在一起,没有分开。
你和母亲在阿姨离世后,就这样行尸走肉似的过了好几天。
直到终于开学的时候,你不得不走出家门,重新看到家门外的世界。那条你曾经徘徊过的小河仍在流淌,你的课桌上出现了新的课本。
认识的同学在讲着他们过去的这个暑假是如何度过的。
家里稍微条件好一点的同学说着她的家里多了一台洗衣机,她说:“我妈再也不用自己洗衣服啦,洗衣机一转,三四十分钟的事情,全家人的衣服都洗好了。”
说着冰镇的可口可乐味道有多好,“比凉茶好喝多了,好甜呢。里面有好多小气泡,噗噗的往上冒。瓶盖子我还留着呢,下次带回来给你们看看吧。”
然后老师进来了,她敲敲桌子,大家安静下来。
他们的暑假都很精彩,想到你自己的暑假,你有点悲从中来。可苦涩之外你又感到了对他们口中洗衣机和可口可乐的向往。夹杂着悲伤和兴奋,你度过了开学的那段时间。
是的,你还很年轻。
死亡对你来说是遥远的事情,而对一个才在生命路上启程不久的少女而言,你的路途还很长,还有很多值得期待的事情未曾发生。
尽管失去阿姨的悲伤仍然伴随着你,向前流逝的时间仍是把希望也嵌入了悲伤的空隙中。悲伤也显得并不如此沉重了。
何况你时常想起阿姨离别前对你说的“爱你”。
她一定也希望你可以好好地走下去。
和你形成了明显区别的是你的母亲。据你所知,自从阿姨离世之后,你的母亲并没有像你希望的那样重新出门,做她从前说着可以做的那些小生意。
不,她连出门都是很少的。
那个把她捆在家的人消失了,她仍旧像是被禁锢一样更多的留在了家里。
现在这个家里以什么维持生计呢?阿姨走后,你想过这个问题。
你已经到了这个年龄了,你知道你在生活中所有的一切都需要钱。于是你开始观察你的母亲,她并不怎么出门,那么她是如何赚钱的呢?
通过长达两周的观察,你终于看到母亲在床底下拿出来一个用布包着的木箱。木箱不算大,但你认得那个袋子,那是阿姨带过来的。
母亲小心地揭开箱子,从里面抽出两张红色的钞票,又郑重地把箱子合上。用布小心包好推回床底下。
然后趁着母亲出去买菜的时候,你把箱子打开看了,里面是红色的百元钞票,还有绿色五十元钞票。数量不少,铺满了两个手掌大的木箱子。
这些都是阿姨带过来的钱,你心想。
那么阿姨又是怎么赚来的这些钱呢,你问自己。
此时你根本无法想象答案,于是将盒子包好之后推了回去。
没过多久母亲就回来了,你把这个问题藏在了心里。你不知道的是,这个问题会在很多年以后找到答案。
父亲的离开,阿姨的离世让你的目光重新聚焦在母亲身上。
你看到母亲仍旧穿着那些旧衣服,每天在你放学回家后一如既往地淘洗米饭,做两个菜。和你一起沉默地吃完晚饭,之后屋子里响起她洗衣服的声音。
“哗,哗,哗。”重复有节奏的声音在屋子里回响。
你想拉近与母亲的距离,但你还没能找到那个机会。
你们曾经在被父亲欺凌的时光中互相依靠,紧紧地搂抱对方获得片刻的温暖,现在你们之间再也没有那些苦难了,却好像横亘了一道透明的墙,你反而感受不到她的温度了。
也是,身体的距离从来不意味着心灵的距离。
你没有着急,因为母亲一定会留在你身边的,未来她也一定会在的,你对自己说。
但你不知道的是,命运留给你的时间已经不多了,离你永远失去她的时钟已经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开始悄然倒数。
10
齐龄和裴适第二天一大早就驱车去了疗养院。
在路途上,裴适简单和齐龄说了杨穗子对她的启发,她看到了杨穗子身上的伤痕,也明白了樊惠狂躁的来源。
樊惠年轻的时候一定也像杨穗子一样经历过家暴,这种长期的心理压力如此之大,以至于她对那些曾经用来在她身上施暴的物件都产生了厌恶的心理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