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任,现在七点半……”他想到了郑丹丹,早晨七点半,或许她才刚刚拿着肠粉从饭堂走出来。在肛肠科轮转时,他几乎天天在饭堂门口偶遇她。
医保办的人一定也是一样,七点半还没有上班。
“那怎么了?”
看到陈卫敏的表情,李烈仔立刻明白自己又踩到了雷区。“……没有。”
“你第几天来了?”
“我现在带家属过……”
陈卫敏提高了音量:“我问你第几天来了!”
“这是第二周。”
“第几天来医院!”陈卫敏的眉毛夸张地扭曲着。
“两……”
“两年!我在这里呆了几十年了!是你懂还是我懂?要你教我做事?医保办的人有没有上班关我什么事,我只是叫你把她带过去,就这点小事你还有意见了是不是?”
“不…我没有”
“赶紧去!”话还没说完,立刻被打断,陈卫敏摇了摇头,转过身去,她身旁的小护士瞬间收起了恐惧的表情。
“好的,主任。”
他不再说话,朝门外走去。护士站外的家属看到他,露出笑容,连忙点头哈腰地朝他走来。他站在原地,轻轻点了点头。
他忽然有些庆幸自己戴着口罩,至少,他不用勉强挤出微笑,也不会有人看出他被骂后有些颤抖的嘴角。
两年。
事实上,如果从他开始接触医学开始算起,已经接近t十年。所以,当他两年前进入盛亚中医院培训时,他坚信不疑,自己今后的人生会一直从事这项工作。
可是,最近的他有些动摇了。是过于劳累的缘故吗?不,他觉得并不完全是这样。仔细思考,却未能找到满意的答案。
“忍忍就过去了,这些年不都这么过来了嘛。”
杨素心的话回荡在他耳边。
忍耐……吗?对于需要忍耐的事情,究竟能够坚持多久?难道没有一个限度吗?当他提出疑问时,这个问题像留在沙滩上的拖鞋,随着现实忙碌的海浪袭来被卷入其中,越飘越远。
问题是最近才出现的,他可以确信。他虽然注意到了这一点,却他还要只能带着问题重复在肺病科每一天疲惫的生活,能分配出精力来思考这个问题都已经很艰难了。但他立马想到在无数个精疲力竭的日子里稍微安好的昨日,是因为前夜他像主任撕掉自己的病案本一样撕掉了怪人画家的画吗?撕碎手中的画作那一刻的快感与喜悦确实无与伦比,更重要的是,他和画家都不会受到任何损失。画这个事情与别的东西不一样,再画一张不就好了吗?又不是什么名贵的佳作。
规培时间即将结束,李烈仔不由得感到焦躁。一直以来他在轮转中抱着的那个“几个月就可以出科”的想法即将失效,看着正奔走于病区走廊的几名医生,想到他日后也将会进入一个科室,将与不可预料的同事一起工作,手头将永远积压着不会结束的工作,他的情绪就更加强烈了。如果他的科室也有一个像陈卫敏这样的人呢?光是想想,他都觉得反胃。
那时他还能忍耐吗?忍忍就过去了,就这样度过了一辈子?
李烈仔带着家属来到综合楼的医保办,科教部的办公室就在一墙之隔,不过,他连去跟郑丹丹打个招呼的时间都没有,他接起电话,快步跑了回去。随后奔波于各层楼的诊室之间,十八床病患没有陪护,全部的检查流程都由他关照着。
将近十二点时,十八床的家属出现了。相较于平时,今天算是来早了。光头的男人腋下夹着纸袋,腰间皮带挂着的钥匙串铃铛作响,腹部凸起,将白衬衫顶得没有一丝褶皱,男人看见迎面走来的李烈仔,吊儿郎当地眨了眨眼,算是完成了问候。
男人是十八床老婆婆的小儿子,看上去有五十岁,其实还没到四十岁,不清楚目前在做什么工作。有时男人中午会过来待上十几分钟,更多时候,一整天都见不到人。除此之外,没有再见过其他人来探访。李烈仔觉得有些为难,但想了想,还是决定过去看一眼。
“妈,中午吃啥咧!”男人看了一眼病床上的老人问道。
“…还没…吃”
“那我等会叫个餐过来咧,是扫这个码是不是?订餐的。”
“定医院的餐食要提前两个小时预定的,现在已经过了时间了。”李烈仔走进病房如此说道。
“那我等会下去便利店给你买几个面包上来咧。”男人看上去似乎并没有什么所谓,点点头,岔开腿坐在椅子上,隔壁的窗帘被拉开,李烈仔注意到了护士看到男人之后厌恶的眼神。
“上午做了好多检查,到处走,老人家肯定饿了,赶紧去买点东西来吃呀。”护士说道。
男人摇晃了晃腹部的肥肉,淡淡地说,“我这不是刚上来嘛,休息一下先。”
“是这样的,上次应该也与您说过,我们住院患者是需要有人陪护的,特别是老太太这种情况,比较虚弱,很多事情一个人没办法做。”李烈仔一边说,一边拿出放在白大褂口袋的手说道。
男人的右眉微微一颤。“一个人没办法做?什么意思?那你要帮她呀。”
“咱们一个医生要管好几张床的病人呢,怎么能只看着你家的老太太。”护士皱着眉头说道。
“那就你护士来帮啊!”男人扭过头去,语气不满地说道,“送进你们医院来了,哪有不帮忙的道理呢!”
“老太太年纪也大了,我们医护人员没办法面面俱到照顾生活起居。您过来,也能安心一些,”李烈仔解释道,“或者您时间不方便的话,我们还是建议请个护工,做检查的时候也能陪同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