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释,又要他去解释。他到底要解释什么?已经没有什么好解释的了。没有人会听他的解释。再怎么解释都是徒劳。
——他自言自语。
scene59交换
像一具空壳。李烈仔摇摇晃晃地走到桥洞口时,站在桥洞中央画家朝他挥了挥手。像是被吸引一般,他没有任何想法地走进桥洞,在画家面前站定。十七岁到二十三岁,他动荡不安的人生记忆被封存在此,由梦想着成为画家的那个他代为保存。不,不是这样。只是他的胆小、懦弱、恐惧与焦虑都汇聚在一起,才构成了画家这个人。只有他才能代替李烈仔活下去。换句话说,当画家从桥洞走出来的那一刻起,他的生命就已经进入倒计时。
自杀的念头已经复苏了。
李烈仔看着没有阴影的地面,自嘲似的笑了笑,就现实来看,他也已经没有退路了。在此之前,他麻痹着感情,像与自己毫不相干一样过着日子。要说是什么原因诱发了他潜意识的觉醒,或许是行李箱中的物品重见天日,或许是与新家人关系逐渐拉近,或许李清武的魂魄终于彻底离开。令人兴奋又恐惧是面前这张脸,他终于见到了——一直想见到的真正的自我,可是……他并不想死。
必须找一个方法阻止画家自杀。必须停止融合!他必须要拿下这幅身子的主导权!李烈仔抬起头,内心五味陈杂。阳光在洞外不停徘徊。
“你看上去很憔悴。”画家上下打量着他,“发生什么事了吗?”
李烈仔感觉越来越疲惫,他强打精神。“抱歉,我暂时…还没法变得自由。”
“没法自由?”
“嗯,”李烈仔一面说一面思考,“规培结束后我至少要在盛亚工作五年,所以…所以等到那时候…你再出来好不好?这五年,我会想尽办法坚持下去。”
画家不动声色地收起笑容,凝视着李烈仔,“五年?你觉得人生还有多少个五年?”
“不,我的意思是…”李烈仔舔了舔嘴唇,“只要等到五年后,你就可以随心所欲做你想做的事情了。”
“你能坚持得下来吗?”画家仰起脸。
李烈仔立刻答道:“我能坚持。”
“说谎!”画家不屑地笑出声。“你忘了吗?不想当医生可是你亲口说的啊。”
“那是因为…”李烈仔深吸一口气,“你就是恶魔。”
“什么?”
“你就是我耳边的那个恶魔,对吧?”
画家顿了顿,抬起眼,“是又如何,那也是因为你给了我当恶魔的机会。”
“你从一开始,”李烈仔握紧拳头,低声说道,“就是想来夺回你的位置的,对吗?”
“对。”
李烈仔咬紧牙,眼神左右晃动,“所以你才把千琪牵扯进来。”
听到这儿画家耸耸肩。“不管你信不信,不过,千琪能看见我,并不在我的计划之内。”画家扭过头,看向远处的阳光,“关于这一点的解释,我没有对你隐瞒,千琪能看见我,纯碎是因为…她真的关心你。”
李烈仔的眼神逐渐失焦。
“人们说,真正爱你的人,会希望你能保持原原本本的自我。”画家仰起头,“大概就是这个原因吧。”
“可是我想要的是找回真正的我,而不是……”李烈仔拼命抑制住身体的颤抖,“杀了你。”
画家抿抿嘴,笑容变得悲伤。“可是怎么办呢,很遗憾,这就是真正的你。”
“为什么?”李烈仔的声音带有颤抖,“为什么你想要自杀?”
他提问的对象是他自己。画家沉默不语,似乎在思考如何回答。
李烈仔双手握住画家的手臂,“我说了,五年后,我保证五年后你就可以随心所欲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了,画画,对,你可以画画,你可以旅游,可以做任何事情…能不能暂时…暂时放弃自杀的念头?”
画家摇摇头。“已经来不及了。”
“为什么来不及?”
“嗯为什么呢?”画家淡淡地说道,“因为已经病得太严重了。”
李烈仔眨了眨眼睛,双手无力地下滑。面前画家的脸正在流泪,李烈仔吃惊得说不出话,因为此刻他也已经泪流满面。
“我的心生病了,”画家淡淡一笑,“所以已经太迟了。”
李烈仔的头脑瞬间清醒,许多他从未见过的记忆正在快速复原。
走进画室,几个玩得好的伙伴不断朝他这边偷看,他一看过去,对方就移开视线。大家都已经知道了他要退出美术社,放弃当美术生的消息。他默默收拾好自己位置上的画具,直至走出画室,都没有人为他送行。他觉得寂寞极了。他没有直接返回教室,站在走廊上,瞧见对面教学楼走廊上拿着相机的吴浩楠,心中只有羡慕、嫉妒和愤怒。羡慕对方能继续自己的爱好,嫉妒对方有一个健康的父亲,对自己的无能感到愤怒。
他低头看,自己的画板上被人用马克笔写上了“叛徒”的字样,他不停地想,过去说着“要和兄弟们一起考上美术学院”的那个自己究竟算什么呢?连自己的梦想都守卫不了,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他朝下望去,抬起双脚时,上课铃声在耳边响起。
将窗边的玻璃瓶摔破,在碎玻璃中捡起最锋利的一块,他躺在床上,将碎片对着顶灯,光在墙壁上流动。他幻想着玻璃割破自己皮肤的画面,扭过头,一迭信封整齐地摆放在桌面,过去五年间,他写过数封遗书。他坐起来,深吸一口气,将玻璃碎片放在手腕。
手机响了。听筒那边传来杨素心毫无感情波动的声音“突然通知你爸进手术室了,你赶紧过来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