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说?”
“比如说,当带教是有钱拿的,你换了带教,财务那边就要重新做帐,又要全部科室走一遍流程,现在年底了,封帐了,你懂不,现在去动财务那是不可能的!”
李烈仔还不甘心。
“钱照样发,让带教之间互相给不就好了?”
“你说得容易!你去协调啊!你去找你主任协调?”
李烈仔无奈闭上了嘴。
“别想这些啦,我知道陈主任不好相处的,”她又变回了“朋友”的语气,“多忍忍,好不好?可不能再想这些歪门邪道了。可不能再出什么岔子了,你们科之前就有两个实习生闹过,可人家是实习生,她们可能无所谓,你是规培生,必须要听指挥的哈。”
郑丹丹留下李烈仔,朝综合楼走去。
原来都是假象,他觉得有些讽刺。
为什么会认为郑丹丹对他很好呢?他不禁起疑。或许是因为三年前李清武去世时,他曾经与郑丹丹打过长达一个小时的电话吧。那时对待他的耐心和温柔,只是出于同情吗?
果然是这样吧。不仅如此,说不定包括徐泽、魏合、王坚在内,对他好都是出于他现在在“肺病科”的同情。
因为知道陈卫敏很严厉,因为清楚肺病科很劳累,因为明白他需要忍耐,因为不想他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所以才会包容他。
这么说,没有人是真正站在他这一边的。没有人是真正为他着想的。没有人是在真正关心他的。
都是假象。
内心里的那个他又在他耳边低吟:怎么样?很累吧?不如尝尝用医生的手杀人的感觉吧,一定会很爽快的。
他现在应该要干脆地承认。他很嫉妒画家,很羡慕画家,很讨厌画家。因为画家比他过着更自由、更幸福、更无忧无虑的生活。
因为就算他能够预料到他之后每一天的日常生活会如何运行,也会不断在各种各样的矛盾、冲突和纠纷之中变得混乱。
他的每一天都很糟糕,也只会往更糟糕的方向变化。
李烈仔沉着脸,看来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反正今天结束,明天就会到来。
明天是什么日子?
明天是十二月十三号,星期五。
李清武的忌日。
scene26行动
傍晚五点四十分,李烈仔离开医院,双手插兜,朝家的反方向走去。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香烛燃烧的味道,让他想起老家的祠堂。他继续向前,临街烧烤店的气味紧紧粘黏在他的外套上,与医院的消毒水味混合,变成一股怪味。电动车的喇叭声时常在身后响起,他接连靠边让了好几次位置。一小段路走了好久,他始终没有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只是不停摩挲着口袋里的物品。
一小瓶液体。
医院附近,傍晚的行人很多,大多数都有着明确的目的地。但他并没有想去的地方,也不知道这条路通向何方,只是任由他的双脚不断向前迈进。或许他有点焦躁不安,所以才会如此走得如此迅速。不过,离医院越来越远,他的心就越来越平静。
越远越好。
不久前他觉得自己需要一个人静静,所以尝试戴上耳机。但是,他发现自己对屏蔽掉的声音感到恐惧,听不清楚别人的声音所产生的封闭感,他不喜欢这种感觉。总觉得随时都可能听到“李医生”“烈仔”“李老师”的呼唤,这一点也让他无法享受音乐。于是,他只得作罢。
就算心平静下来了,脚步还是在不断向前。他忽然意识到,他并不是机械性地向前,而是在“逃”,以此来减轻一些罪恶感。
对被陈卫敏当作二十四小时仆人,平时总能够接触到一些他原本不会接触到的工作。因此,对他来说,从配药房偷出药品简直轻而易举。他准备好数个借口,以便于应对值班护士的询问。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临下班前他趁值班护士交班后去厕所的间隙迅速地完成了这件事。他不想承认,但确实早已在脑海中演练过无数遍,因此才会如此顺利。
不久前的全科室例会上,院感办才刚刚强调了药品管理的问题,不过,那时重点讲的是“防范外人”的情况。
这样想的话,罪恶感又减轻了一些。
他耸耸肩,呼出一口白气。
心脏麻痹吗……只要这个剂量就够了。至于注射器,家里好像有。
相比药物,经常接触并且使用的耗材丢失更容易被护士发现,他不会愚蠢到连注射器都要从医院拿。早上与郑丹丹分别之后,他回到科室,将一直放在口袋之中的塑料袋交给了陈卫敏,里面有两颗茶叶蛋。
十八床的抢救工作结束以后,陈卫敏就自认为又抓住了李烈仔的一个“把柄”,就像污点一样,他无法自证清白的情况下,只能任由那块不会消失的污渍越扩越大。尽管如此,他还是跟陈卫敏说明了父亲忌日的事情,得到了外出的许可。说得更准确一些,是得到了换班的许可。于是他和魏合换成了夜班,对方听闻了他的情况,贴心地叫他多睡一会,晚点再返回医院。大概率又是同情。他本准备傍晚提前下班返回家中补觉,不过,现在却走上了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从今天开始,他每天早晨的日常工作又增加了一个:帮陈卫敏买早餐。与科室统一打包上来的早餐不一样,陈卫敏可以每天选择自己想吃的。有权利可真便利,他心想。
他踢着道路两侧的石子,一路来到公园。
前天和杨素心通电话时,杨素心对李清武的忌日一事只字未提。很显然,她已经忘记了。李烈仔最终也没有提起这件事,只是匆匆应付几句就挂断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