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成为一名合格的医生,你们就得不断学习、训练、实践,这样说好了,你们最好把自己想象成一名机器人,”大学时期的教授表情夸张,但语气却不带一分玩笑的意味,“不能怕吃苦,不能怕死,并且,全身的所有器官都要随时保持在线,有细微的异样才能够迅速作出反应,但是要记住,只能作正确的反应。”
那时他还和徐泽一起跟着班级同学哈哈大笑。没想到,紧接着的下一句话才是重量级:
“听好了!从你们走出学校的那一刻开始,你们就再也不会拥有自由的假期了,所以,好好珍惜现在美好的时光吧!”
李烈仔走上电梯。白光瞬间将他耳边教授的声音吞噬,他眯起眼睛,按下了“1”,随后双手交叉抱在胸前,静静地感受重力的牵引感。每当因为红色的光而产生动摇时,他就会回想教授的这番话,告诉自己,他只是个机器人,并不需要拥有人类才应该有的厌烦、焦虑、苦闷、沮丧等情绪。只有这样,他才能做到每天早晨在六点四十二分面不改色地准时坐上电梯。电梯一如既往在十四楼停下。
他将双手放了下来,看到来人,轻轻点头。
“阿姨好。”
“小李,早,这么早又上班了,”吴阿姨接过话来,“咱俩上周一到周五,每天都能遇到,这次我一看电梯在二十二楼停住了,就知道一定是你。”
“是。”他微笑回应。
早上六点四十五分,吴阿姨固定从家出发,乘坐七点的公车前往半个小时路程的大女儿家,开启她带孙子和孙女的一天,孙子三岁半,刚上幼儿园小班,而小孙女才一岁半,天天黏着她妈妈不让她出门上班。这些事情都是母亲杨素心跟他说的。
他对这些事情并没有多大的关心,但母亲就是喜欢对他讲。什么都讲,包括但不限于别人家孩子的中考成绩、别人家新请来的保姆或是别人家孩子入职后得到的第一笔工资……她似乎能在探索和传播各家各户的八卦的过程中得到快乐。
说到最后,她总是会笑着用同一句话结尾:“怎么样?是不是很有意思?这些人的生活。”
他总会对母亲露出微笑,不,他觉得很没意思,不过,这句话他从来都放在心里。
“仔仔,出门上班啦,啊,阿姨也早早出门啦,早!”与大堂热情的女保安打过招呼后,李烈仔出门右拐,朝着医院的方向迈进。电话铃声响了起来,看了一眼,是母亲杨素心打来的。李烈仔将手放在腹部,强忍住胃酸灼烧的不适感。就在刚才,他趁母亲在厨房忙碌时说了一声“拜拜”就匆匆离开了家,希望她并没有什么不满才好,李烈仔暗忖。
“喂?妈。”
“小仔啊,下楼没?妈妈想起来,冰箱还有水果咧。”
“水果?”
“对,妈妈昨天买的,听别人说呀,十二月份的时候,柑橘特别好吃,因为什么呢,就是农历十月生长……”李烈仔讲手机拿远了一些,侧开身子让电动车通过狭窄的后门。
他呼出一口白气,不知不觉中,对于母亲的唠叨,他产生了厌烦的情绪。“我已经走出小门了,你让千琪带上吃吧。”
“哦!也行!那到时候我让她拿一些给你!你放在工位上吃!”
“不用了,我带教不允许在工位吃东西,”李烈仔将大衣裹紧了一些,这块区域的风总是特别大,“不是之前跟你说了吗?”
“是吗?好吧,那就给你妹妹吃了。”
挂断电话后,李烈仔点开微信上昨日没来得及打开的消息。第一条又是郑丹丹的留言。郑丹丹是专门分管住培学员的科教科老师。上一周她就联系了李烈仔,当时说的是“找时间来办公楼拿方剂学竞赛的奖状”,李烈仔看着手机屏幕上孤零零的“笑脸”eoji表情,他回复了一个“好的”。没想到,下一秒就收到了回信。
【不用啦,昨天我叫徐泽帮你拿了。】
【哦,好。老师这么早就醒了?】
【正准备给孩子做早餐呢,你呢?已经到医院了?】
【五分钟后到。】
【辛苦了,坚持哈,坚持就是胜利。】
【谢谢老师。】
他想了想,又发送了一个“玫瑰花”表情,满足地笑了笑。如果问他整个医院对他对他最好的老师是谁,他一秒都不会犹豫,这个答案在他进入培训期的第一年就已经定下了。那就是郑丹丹老师。
李烈仔迅速将手机收了起来,左右环顾,他走过马路,来到桥洞前。
家与医院的直线距离只有七百米,步行只需要八分钟,于是几乎每一天,他都会经过这个桥洞。夜晚十一点至第二天早上七点,桥洞禁止车辆通行,洞口两侧的铁栅栏向中间收拢,只留下正中间行人通行的小口。
直到一周前,它还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桥洞,可现在,光是靠近都让他觉得难受,甚至是痛苦。光轻轻穿过桥洞,本应该是洁白无瑕的白光,此时在李烈仔眼里却显得灰暗。因为那个画家。
李烈仔将手插在口袋里,径直走了进去。他早就看到了那个男人的身影,所以嘴角不高兴地向下耷拉着。
男人又横躺在两个栅栏之间的缝隙前。卷发,浅棕色单肩包和墨镜一起安放在他的腋下,身上穿着军绿色polo衫及宽松牛仔阔腿裤。
桥洞之中四处散落着他的随身物品:画框、支架、颜料盒、写生簿、画笔……没有人知道准确的数字,不过据说,这位怪异的流浪画家已经在这个桥洞里住了好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