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静抖了下,“洗……洗过了。”
不远处的丹蓉听闻,捅了水韵腰一下,比口型提醒她赶紧去备水。两人怕被云静截住,不敢抬头看主子,从她身后溜去净室。
云静怕一会儿脱衣不便,逮着元珩进去沐浴的空档,麻利换好寝衣,直接钻进被窝,拉紧帐帘。
暖阁里的婢女们都退走了,只剩她躺在榻上。听着净室的水声,心里很不自在,里面只有一个浴桶,是自己素日用的,从没想过这种物件也有被人霸占的时候。
不过满屋都飘着他带进来的乌沉,倒是清新通窍,闻着舒怡。
水“哗啦啦”响了一阵后,就听见沉稳的脚步声传出。
隔着纱帐,她看见他的影停在软榻前,而后掀开绸被躺下了。
她榻边的烛火刚好能将他的轮廓映在帐上,他拿过软枕垫在颈后、捡起榻上的书、翻动书页这些动作尽收眼底。
像在窥视,感觉甚是奇怪。
于是她探出纱帘问:“我吹灯了?”
元珩投来目光,看她脖子以下用纱帘捂紧,只露脑袋,忍俊不禁扬了下手里的书,“时辰还早,把这个篇章读完吧。”
吹不成灯,云静干脆把帐拉开半边,两人坦然相对,自己也从床头取了本食谱看。只是对面躺着个英俊男子,这书读得有多专心就另当别论了。
不过越王殿下看上去定力十足,她几次抬眼瞟过,人家都目不斜视。后来也不知怎的,自己的目光在他身上留驻之时越来越长。
刚沐浴过的人自然满脸净爽,丝薄的绸缎寝衣熨帖在他身上,宽大的压襟口掩不住胸前沟壑。
以前在濂州,总听姨妹们说自己心仪的男子长相俊朗,她却觉得这样的形容很虚渺,也不知道什么样的男子才称得上俊朗。直到现在,才真真感到这个词用以形容所嫁郎君是何等贴切——
眉眼深邃但清澈透底,看你的每一瞥都是坦荡无私。
譬如现下,他正在用那双明亮的星眸,坦荡无私地看着你。
天!
云静被元珩投来的目光撞得生疼,仓皇把书举高挡脸。
对面飘来一句:“书拿反了。”
她定睛一瞧,忙把书掉个儿,脸火辣辣的烫。
元珩轻笑,翻着密密麻麻标注的《老·庄清言》问:“王妃得过裴老太师赐教?”
云静望了眼他手中旧书,想是从她随便写的注解中看出有老太师的思义,便答是:“我曾在裴府学塾读过三年书。”
“果然能见到……”他说。
见到谁?
今日击鞠的一幕幕刚过去,这句话极易挑出云静的敏感。
为表坦诚,她义正言辞解释:“我虽与公子们同堂上课,但之间用屏风隔开,与外男照面的机会寥寥无几。”她所言这个“外男”是连裴府的郎君也包括在内,就是想告诉元珩,她连裴旸的面都没见过几次。
谁知元珩却慢条斯理说:“王妃误会了,我的意思是,你能得老太师真传,必能见到他老人家未面世的那些珍贵文着,旁人自是无福目睹。”
云静舌根一僵。
他又说:“你字里行间都是‘大道至简’的‘顺其自然’,一看便是悟到了老太师豁达无欲、进退有度的精髓,且不说当年,就以你如今的年岁,有这份见地也实在难得。”
这通舒服的夸奖,把云静的尴尬一下子消磨掉了。
提起这本旧书的文注,倒勾起了她从前忆事,也不知为何,此时特别想与他倾诉:
“那年回京读书,父兄方才大胜柔然蛇军,本是令人欢喜,但柔然暗探为报仇,潜入平城,拦截了国公府的车驾,杀了我的长嫂和不到三岁的侄儿。”
“那时,我在灵前大声哭喊,要领兵三十万踏平柔然,给亲人报仇!后来,长兄把我拉到身边说,傻孩子,两国交战本就互为敌仇,怎可以一己私仇带兵寻衅。他身为北境将领,守的是泱泱国土,护的是万千子民。或许,这也是他此生注定要背负的沉重吧。”
“但我知道,妻儿遇害是长兄永远无法抹去的痛,他何曾没怨过天有不公。可人总要活下去,也要向前看,不是烦恼越来越少,而是看得越来越淡。领兵作战本就是出生入死,到最后生死都算不得什么,不过就是‘生者寄也,死者归也’了。”
元珩默然合上书,拿掉颈后软枕平躺下,应她的话:“是,自从母妃不在,我的生死就在一念。”
云静体味到了一丝悲楚。
想想自己,尚且还有父兄不掺假的疼爱,而他生在自古凉薄之家,除了不缺儿子的君父,身边无一位血亲,生与死又有谁会在意。
她有些自责忽然说起沉重旧事,惹得他伤心,想赶快结束凄凉话题,赶紧安慰:“殿下方才的话也不全对,就当是为了我,你也不能轻言生死呀。”
对面无声。
云静探头一望,他背对自己侧躺,没什么动静。
这么快就睡着了?
“殿下?”她又叫他。
回应她的是均匀的呼吸声。
见人已睡着,云静放心吹灭灯,合上帐帘躺好。
暖阁虽已暗下,但那句“就当是为了我”化为一簇熄不灭的灯火,在另一颗心上燎原……
鹿苑晚宴一毕,裴旸就携着魏帝刚布置的题本回了府,一推开房门,就看见父亲坐在上首等他。
裴恪也不待儿子给礼,直入正题:“今日,有几位同僚内眷带着自家姑娘来见你二妹,家世才貌皆为上乘,为父打算近期请他们来府上坐坐,也趁此与你相看一场,如有相配的,就尽早把亲事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