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里的人来了,他们驾车,不消半个时辰便到了。”
阿元点点头,用小指挑起一角的窗纱朝外望了望,见此县街市繁华、人烟阜盛,实不亚于一郡之城。
“咱们这是经过街市了?”
“东庙、南市、北埠、西居,这是伯宁县城百年前就定下的局制。咱们一路往西去。”
阿元见街市上诸多的卖花铺子,种种的花卉草木,锦簇非凡,更是喜欢。
“你们这儿有好多的花草。”
“是。伯宁县毗邻神农谷所在的仙架山,近水得月,素来以贩卖花卉草木和药材着称。”
阿元沉吟不语,江家占尽地、人、财之利,却不能医治主母的昏睡症,可见南越的毒与药,仍不能为外人所破。女帝陛下欲挟毒威逼,钳制天下,并不算是天方夜谭。
阿元思及此处,又径自摇摇头,如今出了王寨,便权当进出了一次空门,前尘往事不去牵扯了,否则,这样拼死拼活地出了来,又算什么呢?
车马辘辘,行了半个时辰,果然住了。江玄先下了车,为阿元掀着车帘,阿元听得一把脆若生瓷的嗓音在车外喜道:“玄哥哥,你可算回来了,汝儿颇为你忧心呢。”
阿元跃下车来,正与那少女照面,少女微微一愣,盯着阿元看了两眼,慌忙低下头去,光洁的额头上露着一个美人尖。
“玉汝,这是我请来的女医,母亲怎么样了?”
玉汝目光闪闪躲躲,看着阿元,扯出一点勉强的笑意:“这位女医姑娘看着比汝儿还小,真能治好姨母么?”
阿元与江玄一路上虽不多谈此事,实则彼此都悬着一颗心。两人本就睡卧不宁,风尘仆仆赶了来,这玉汝姑娘陡然间一句话,击中二人所忧,两人脸色俱是一变。
阿元立刻道:“带我去看看你母亲。”
江玄也不迟疑,即刻引路。
江家的住园被一道萦回水濠裹于其中。几人过了一道曲桥,来到门前,一间灰石门楼,开朱红漆门,门额上书“圆水园”。
阿元全副心思在江母身上,并未留意园中形制如何,只觉随在江玄身后,复廊曲折悠长,仿佛走不到尽头似的,越走越急。折进拐角,视线走暗,深静之t色压得阿元气闷,她听见女子细碎的行步声,猛地转头,这才看见那位玉汝姑娘与她随行的丫鬟一直也跟在身后。
转出复廊,眼前忽然大亮,再沿着石子甬路走,便看见前面的正房大院——绎心堂,院中种着一排高及丈许的西府海棠,已过了花最盛的时节,枝上留着胭脂痕迹,树下落红不扫,一片妩媚富雅。堂前立着两位老先生,一瘦一胖,一高一矮,一位须发飘飘若白尘,颇有出世之气的,虽老却让人觉得猜不透年岁;另一位两鬓掺杂着星星白发,入世随和,透着不觉老之将至的精气神。后者面额宽阔,身形虽笨重些,行动却十分灵活,朝江玄等人施礼道:“少当家,魏小姐。”
江玄道:“老总管辛苦了。”
那高而瘦的老者抚着长须朝江玄迎面走来道:“可算回来了?”
“烦锁阳先生久候。”江玄呈上阿元给的观音露的两张方子,“这毒原名叫观音露,这里一张是毒药方子,一张是解药方子。”
锁阳老人接过药方细看,一边问:“解药带来了?”
江玄掏出一个小小瓷瓶:“在此。”
阿元忙道:“观音露一味主毒是观音草,本是澄明的琥珀色,气味恬淡;你们这毒酒水呈赭色,微有腥气,这加的一味毒……”
锁阳老人直言:“是北狄的密陀蛇毒。”
阿元这才抬眼细细打量着眼前的锁阳老人,见他气韵绵长,一双鹤眼精明有神,心道,这神农谷主果然有几分本事。
那锁阳谷主也朝阿元细看,道:“这便是伯宁公请来的女医?”
阿元微蹙眉心:“谁是伯宁公?”
老总管忙笑道:“咱们少当家袭了祖老爷的爵位。”
阿元恍然道:“哦,江仁祖的公爵没降等,给了江玄?”
江玄忙朝阿元使眼色,阿元在南越国内,公卿帝皇,谁的名号不敢直言?但在无人知其底细的江家,直呼尊长之名自是不妥。
锁阳老人将瓷瓶上的木塞拔了,又问:“这是解观音露毒的?吃多少颗?”
“若是误饮了观音露,吃三颗。我这里也有解蛇毒的药。只是不知对不对症。”
“我早备下北狄的七叶一枝花,专克密陀蛇毒,将其煎煮成汤药,把这解药也融在汤水里,给大当家灌下去吧。”
江玄闻言,即刻取过解药瓶,便要亲自置办。锁阳老人摇摇头,道:“此事,还是老朽与这位女医姑娘来置办,伯宁公稍等片刻。”
阿元闻言,朝江玄看去,江玄微微点头。
老总管上前施礼道:“那请二位尊客随我去后厨?”
阿元同锁阳老人跟着老总管去了后厨。
江玄往母亲的房中去,魏玉汝携人随在身后,一双圆杏眼看住江玄往来举动。江玄见母亲仍是离去前的昏睡模样,鼻息微温,只是越发瘦了,心中颇有歉疚惭愧之意。
“玄哥哥,你切莫伤心。汝儿看锁阳老谷主他成竹在胸的样子。姨母她,很快便会醒来的。”
魏玉汝说着,朝丫鬟努努嘴,丫鬟忙倒了一杯温茶捧过来,递给魏小姐。
“玄哥哥,你一路辛苦,唇都干得起皮了,快喝杯水润润嗓子。”
江玄并不抬头,接过那茶水,扬颈喝了,说了声“谢谢”。随即自帐钩中卸下了罗帷,仿佛怕打搅母亲安歇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