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四公啐了一口:“如此没有出息!你又没有真地出手,哪个知道!”
说完,见陆虞侯走得远了,忙加快脚步追上去。沈大郎无奈,叹了口气,带了两个兄弟跟上。
杜中宵随在韩月娘的身边,看看到了城门口,准备出城。突然见本来蹲在城墙根处的陶十七突然站了起来,两眼血红,直勾勾地瞪着自己身后,不由吓了一跳。
停住脚步,杜中宵对身后的柴信道:“又是这个孩子,此人着实有些古怪。”
柴信还来不及说话,就见前面的陶十七突然大叫一声,沿着街道向城里跑去。
包括杜中宵在内,所有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人发了什么疯,怔在那里。
陆虞侯一样停下脚步,站在街道中,好奇地看着陶十七向自己跑来。
陶十七双目好似滴出血来,飞一般地跑到陆虞侯面前,从腰间摸出一把解腕尖刀,一声厉叫,尖刀插到了陆虞侯胸口。看着陆虞侯慢慢倒下,陶十七猛地拍手,仰天大笑:“你这贼害我全家,我在这里等了你数年,终于等到你!我家破人亡,全拜你所赐,今日便取你性命!”
直到这时,周围的人才如梦初响,人群哗乱起来。有人高呼:“哎呀不好,出了人命了!”
陶十七双手一拍,扬起双臂,高声道:“列位街坊不要惊慌,冤有头债有主!我是陶十七,数年前随着爹爹妈妈来州城讨生活,不合被这贼勾结歹人,骗了我家钱财,杀死阿爹,气走母亲。今日我取他性命,一命换一命!有做公的捉了我去衙门,不连累乡亲!”
柴信示意排军把担子放下,看着杜中宵道:“官人——”
杜中宵叹了口气:“还有什么话说?那孩子竟然说了让做公的拿他去衙门,你们还不快去。这里正当要道,来往行人众多,把人拿了,让谯县衙门速来人处置尸首。”
柴信应声诺,带着两个排军飞跑上前,剪了陶十七双臂,押在一旁。陶十七并不反抗,只是冷笑。
处理案子要么谯县的县尉,要么司理院,他们审结才会交到推厅,现在与杜中宵无关。
第6章做个什么样的官
当街发生命案,很快就轰动了整个州城。谯县县尉带了几个公人,验过尸身,现场具结文书,便就吩咐押往司理院。人命官司,县里没有审理的权限,必须报州。谯县是附郭县,来走一个过场,便就飞速送走,免得留在他这里夜长梦多。
杜中宵一直在城门处看着,对身边的韩月娘道:“你看,我说不要去拜神,你偏要不听。这才走到城门,便就出了如此大案。算了,让排军挑着香烛去烧化了吧,我们官宦人家怎好去拜?”
韩月娘奇道:“你自做官,怎么就不能去拜神了?”
“这种地方小神,俱是由朝廷封赐,佑护地方百姓的。身具官身,进了他们的庙门,只怕神明也会疑惑,不知该如何处置。你听我的话,自己不要去了,以后也不要随便乱拜。”
韩月娘将信将疑,只好吩咐两个排军,挑着香烛到庙里去,自己便就不出城了。
那边钟县尉一切安排妥当,过来拜见杜中宵:“下官见过节推。似此当街杀人凶案,本城已多年未见,实是骇人听闻。如此大案,县里不敢审讯,已移本州司理院。节推既亲见其事,何不与下官一起,前往州衙,向严司理分说明白。强似当街拘拿证人,七嘴八舌,说不清楚。”
杜中宵点了点头:“如此也好。你先到州衙去,我送内人回家,换了公服,自会前去。”
钟县尉拱手应诺,千恩万谢,带着人向州衙去了。
杜中宵向韩月娘道:“没奈何,今日正好撞上,怎好置身事外?我送你回去,再去州衙。”
韩月娘一直扭转身子,不敢看凶案发生的地方,听见杜中宵说话,才道:“那孩子小小年纪,看起来不是个凶人。我听他说,是别人贪财破了他家,才前来复仇。这些话你都听见,到了官衙,亲自分说明白也好。杀人固然不对,被人期得狠了总是有情有可悯。”
杜中宵道:“我明白。你转过身来,扭着身子说话,我看着都别扭。”
韩月娘小声道:“我看见血,心里有些害怕。那些人都走了么?”
“本县县尉带着公人来了,自然是都走了。”
听见这话,韩月娘才转过身来,一眼看见不远处的血迹,不由“啊”了一声。
杜中宵唤过柴信,让他安排了排军挑着香烛去烧化,与自己一起送韩月娘回家。
帮着杜中宵换了公服,韩月娘低声对杜中宵道:“我看那孩子甚是可怜,又是报毁家之仇,才去杀人。若是有办法,官人不妨帮他一帮,怎么也留条性命。”
杜中宵沉默了一会,转身对韩月娘道:“本来我该对你说,妇道人家,不要过问公事。唉,只是我这人怎么说呢,很多事情知道该怎么做,但却未必就会真地去做。”
韩月娘捂嘴笑道:“那就不要说了。我们夫妻两个说话,我说你只管听着,不方便做,那就当没听到好了。一本正经地训斥我,那这日子过得还有什么意思。”
杜中宵微微一笑,转身坐了下来:“我也是如此想的。只不过怕你没有分寸,以后唠叨得习惯成自然,那就难改了,我也会不胜其烦。今天的事情,其实我有几个选择,心中犹豫,你帮着拿个主意。”
韩月娘歪着脑袋道:“我妇道人家,怎么敢在公事上帮你拿主意?不过夫妻之间,说说也无妨。”
“当街行凶,其罪至重,常理来说,那孩子的性命此番是保不住了。要想保住他的性命,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证明死者犯了十恶不赦的重罪,那孩子真地是报父母大仇。即使如此,还要加上多次报官不得审冤,才好为他减刑。只是,如此一来,便就得罪了州里同僚——”
韩月娘奇道:“活人性命,不是你们做官的政绩吗?怎么会得罪同僚?”
杜中宵摇了摇头:“那天我们搬到这里,便听柴信说过,这里原是那个陶十七家的房子,他曾经多次报官,只是没有结果。你想啊,前几次他报官都不得伸冤,现在当街杀人才去查清,不是说以前的官员审案不明吗?这可是人命大案,一个不好,就要有官员因此受罚。”
韩月娘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会,又道:“饶是如此,活人性命总是积功德。”
杜中宵点头:“不错,我也是这样想的。其实,现在的知州、通判、签判都来任官不久,大多都与这种陈年旧案无关,并不是什么大事。反而是下面的公吏,因怕受罚,只怕会从中作梗。这些且不说,哪怕州里官员一起用心,真想查这案,还有一桩无论如何都不好办。”
韩月娘推了推杜中宵的肩膀:“有什么难办的你只管说清楚就是,怎么吊人胃口!”
“我刚才问了,死者是永城县的吏人,来州里催缴文书。除了衙门里的几个公吏,州里并没有熟识的人,而陶十七一直居住在州城,怎么会跟他家里扯上关系?我就怕那孩子杀错了人啊——”
“呀!”韩月娘禁不住掩住口。“这——这可就没有办法了!”
杜中宵静静地看着韩月娘,过了好一会,才重重叹了口气:“我虽然为官不久,但中进士之后,在京城里也学了几个月公务,路上每过一地必与官员交谈,着实学到不少东西。如果我估计得不错,由于死者在州城并没有熟人,此案大约就是这样了结了,那孩子难逃一死。但是——”
韩月娘听到这里不由发急:“你倒是把话说下去呀,真是急死个人!”
“当街杀人,如此果决,陶十七十几岁的人,怎么可能把人认错!你信吗?”
韩月娘一听,怔了一会,才试着问道:“你说,这案或有隐情?”
杜中宵重重点了点头:“那孩子目光清澈,从里到外都透着精明灵气,怎么会如此糊涂!当然或许是我猜错,那自然一切休提。如果我看得不错,似陶十七那种人,怎么会认错人!没认错人,那此案很有可能就跟永城有关。衙门里的吏人,很多都跟外面的游手闲人不清不楚,真涉案也不稀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