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仝姝对自己的“停车”技术很满意,“到了,去吧。”
万里的头发都被吹得有些散乱,一双好看的眼睛有些呆滞,显然是还没缓过神,厕所门口有三级台阶,不高不矮,却正好让轮椅上不去。
生理上实在憋得难受,他从侧面摸索出来一个可以伸缩的肘拐,支在地上,打算起身。
“哎哎哎,这刚打扫完,地上全是水,你用拐杖保准摔倒。”
仝姝说着,把万里的拐杖拿过来夹在自己腋下。
“以后换个腋拐吧,夹胳肢窝下面那种,那种安全。”
那时候两个人的个头还差不t多高,仝姝抬起万里的一只胳膊放在自己的肩上。
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极其自然,万里甚至没有反应过来怎么拒绝。
“蹦,慢点蹦。”
仝姝看了一眼男厕所的标识,犹豫了一下,一咬牙打算继续往里面走。
万里停在门口,说什么也不肯往前再走一步,“你出去吧,谢谢。”
仝姝低着头把拐杖递给万里,语速飞快,“我在外面,有事叫我。”
后来的日子里,仝姝依旧上课睡觉,下课十分钟前准时睁眼,问问万里要不要去厕所。最开心的是老师,既解决了万里的问题,还能少看见仝姝几分钟。
肖瑶坐在第一排,朋友多,有时候下课会来找她说话,中午放学一起去她家吃饭。除此以外,她的其他同学们只能在通报批评的广播里听见仝姝的名字。
万里很少离开座位,但是从他来的第一天,就经常有人来主动找万里搭话。不只是班里的同学,有时候其他班的人也会扒着门框偷偷看,课间地教室后门边总是挤满了人。
很多事万里不说,她也不问,比如他的腿到底怎么了。
但是她有时候会趴在桌子上听他们讲话,从那些只言片语中了解到。万里在初中最后一年因为身体原因转学回了q市,在省实验的初中部。篮球队,竞赛班,乐队社团,他曾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一起升上来的同学里很多都是他的朋友。他爸爸好像还是个当官的,具体是什么官她倒不记得。
说实话,她在老家村子里见过不少的残疾人,性子孤僻暴躁,说话也尖刻,家长私底下都会偷偷嘱咐孩子远离他们。
万里不一样。他话不多,讲话的时候手指总喜欢支着侧脸,一句一句慢条斯理,逻辑清晰,随口说两句就勾着人想继续听下去,总是轻而易举地把对话的主动权捏在自己手里。
但他只说他想说的,如果有人想再进一步,他也拒绝得礼貌干脆。大家都穿着一样的校服,他身上却有种不属于同龄人的从容。
像历史课本上的玉观音,乍一碰温润,实则底色最是冰凉。
她在学校大多时间都在睡觉,清醒的时候不多,万里话又少,仝姝将睡未睡的时候,总会隐约感觉到有视线停留在自己脸上,她实在抬不起眼皮,只当老师又锁定了她,索性把头朝向另一边继续睡。
在她为数不多醒着的时间里,万里成了她的好伙伴,当然,只有仝姝自己这么觉得。
学校在非放学时间不允许学生随便出校门,仝姝以前都是钻小树林的狗洞,翻后门的铁丝网,谁能想到从天而降一张万能通行卡。
q市,正值深秋,老城的街道被渲染成浓淡相宜的金黄。
校门口,每天傍晚总能看到一个黄头发的少女,神情严肃地对门卫大爷沉声道,“师傅,开一下门,我带他去医院,再耽误要出大事。”
说完,还煞有介事地拍了两下轮椅后面的扶手,显得十分着急。
轮椅上的少年面无表情,一副听之任之的样子。脸皮薄的第一次遇上不要脸的,他哪有反抗的权利。
门卫也知道省实验的新生里有个残疾人,估计就是眼前这位。仝姝说完,他连忙开了门。
走出去大约一百米,万里被仝姝稳稳地停路口拐角处,一颗老树下。
有风掠过高处,树冠总是摩擦起一阵莎莎声,一片片比脸还大的树叶打着圈落下,轻点一下他的头顶,再顺着他的身体掉进怀里。
仝姝则走远两步,背靠着墙,蹲在地上抽烟。
她很瘦,露在外面的一截脚踝能清晰地看到骨头的形状。抽烟时候的她格外安静,仿佛凝固成一座雕像,身子总是蜷着,也不在意烟灰会落在校裤上。
她在想什么。
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念头,这是他第一次对其他人产生探索的欲望。
那时候智能手机还不发达,他无事可做,对面那人一口一口吐着白烟,他便用手指细细摸着树叶上的脉络。伤春悲秋,大概是刻在中国人骨子里的基因。
人生大梦一场,不过几度秋凉。
他呢,他又能再看见几个秋天?
仝姝的目光从天空降落的时候,不自觉地在万里身上停留。他穿着宽松的牛仔外套,里面是蓝色的校服,夕阳打在他身上,黑色的发丝泛着透明的光。
她不懂,怎么有人随便往那一坐就那么好看。
万里敏锐的感受到她的目光,下一秒就抬头望了过来。
视线交汇的瞬间。
“等着,我给你捡片大的。”
只见仝姝猛然起身,手里还夹着烟头,弯着腰朝远处一路小跑,身后追着一道极细白烟。
过了一会儿她就跑了回来,连蹦带跳,扬起一阵尘土。
万里眯起眼睛,虚虚捂住口鼻。
“送你了。”
树叶又在他眼前抖了两下,她小口喘着气,笑着站在他面前,露出两颗小虎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