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視線落在林霽的臉上,如果以前的林霽是結了凍的死水,現在這水好像終於動了,成了清凌凌的活水。
向淮有些看愣了,糾纏了他很多天的那個問題突兀地橫插進腦海,向淮脫口問道:「你為什麼要接受那個助學金?」
這話題轉換太快,林霽一時沒有說話。
「你不缺這個錢吧,」向淮說,「為什麼突然改變主意了?」
他的聲音低下來:「你是不是故意的?為了報復我?」
「是也不是。」林霽說。
「什麼意思?」向淮問。
「有一部分原因是你,但不是報復,」林霽看著向淮的眼睛,淡聲道,「是我不想再和你吵架了。」
向淮反應了幾秒才明白林霽的意思,他的心像是一個流沙包,突然被戳破流出裡面奶黃的流沙,向淮咳了一聲,臉有些紅了:「你、你想跟我和好,那就不能主動來跟我說嗎?」
「不能。」
「憑什麼啊!」向淮不服氣,「憑什麼非得要我先找你和好啊!」
「我樂意。」
向淮被他的理直氣壯驚呆了。
「樂意是吧?」向淮猙獰地一笑,突然伸手抓住林霽坐的椅子的椅背兩側,將林霽擠在身體和椅背之間,手上驀地用力,椅子往後猛倒過去,傾斜了三四十度又猛地停住。
向淮的腿叉開在林霽的腿兩側,林霽被他圈在身下,後背貼著椅背,人也是將倒未倒的狀態,向淮低頭就是林霽的眼睛,兩個人很近地貼在一起。
「說你錯了,」向淮抓在椅背上的手威脅地鬆了一松,椅子往下一墜又被他用力抓住,挑眉道,「求我原諒你,然後說你想跟我和好!」
林霽不慌不忙:「我不想。」
「行,別後悔。」
向淮抓著椅背開始將椅子緩緩地往下放,放一點問一句「後悔了沒?」
和地面呈大約三十度角的時候,椅子腿在地上往前一滑,猛地倒下去,事故發生得有點突然,向淮剛想穩住那椅子,一側手臂就被林霽伸手拽住,椅背砰地砸上地面,向淮也一腦袋躥到了林霽頭頂的地板上。
「你孫子!」向淮咬著牙罵道,他坐在地板上,一時間不知道是先捂頭還是捂被椅子角硌到的襠,「你他媽最近是不是有點蹬鼻子上臉!」
林霽在椅子倒下的前一瞬從椅子上翻下去,他躺在地上,眯著眼睛看向淮:「那也要有臉可上。」
「我操!」向淮罵了一聲,頓了兩秒,他突然笑了起來。
或許是因為,這是這麼久以來他第一次從林霽身上感受到一絲活氣。
林霽躺在地上看著他,肩膀微微鬆懈下來,眼中竟也摻了笑意。
他並沒有說謊。他確實不想再跟向淮吵架了。
在出事之後,他面對過各種各樣的態度,遺憾,厭惡,嘲諷,同情或憐憫,他將這所有的高高在上都看成一場笑話,倔強地拒絕著一切。
只有向淮不一樣。他的身上不存在小心翼翼和試探打量,林霽從他的針對中獲得了一些平等的實感,很變態,很怪異,可事實就是如此。
他的生活宛如一潭死水,出事之前是,出事之後也是,這潭死水發綠髮臭,沉悶而令人窒息。
向淮是他生活中的第一聲雷第一場雨。
一開始的時候,他沒少故意刺激向淮,後來,他就不想再和向淮吵架了,非要追溯的話,或許可以追溯到開學第一天,向淮在整個教室的異樣視線中對他選擇了妥協。
林霽不缺錢,林端意給他留下最多的就是錢,他突然改變主意去領那助學金,其中一部分原因確實是向淮。他要向淮對他愧疚,主動結束衝突向他妥協,跟他求和好,即便他才是最先起意的那一個。
但這只是其中一部分原因,更大的原因是他受夠了口罩,受夠了口罩所代表的見不得人,他不想再遮遮掩掩地懦弱生活下去了。
第十五章秋褲
雖然宋伶然嚴抓狠打,七天假期向淮也沒少在外面晃蕩,林霽拒絕給他打掩護,他就自己趁著宋伶然不注意的時候偷溜出去,各種計謀輪番上演,到最後氣得宋伶然撂狠話:「我再也不管你了,你願意做什麼就做什麼吧!」
向淮激動道:「謝謝媽!」
宋伶然伸手就要揍他,被向淮摟著脖子一陣撒嬌。他渾是渾,撒嬌起來也是真的磨人,最後將宋伶然磨得一點脾氣都沒有。
等假期終於過去,向淮第一次開學開得那麼心甘情願。
他還不知道自己在宋伶然那裡早就已經從爛泥降格成了狗屎,抱怨道:「爛泥就想在地上待著,晴天曬曬太陽,雨天蹚蹚渾水,非要把人家給糊牆上是怎麼回事?」
他又不要臉地向林霽邀功:「你看我為你犧牲多大啊,不對我好一點你的良心能過意去嗎?」
林霽瞥他一眼:「你想怎麼對你好?」
「簡單。」向淮把桌上的一摞卷子扔給林霽,「幫我寫作業就行!」
「哦,」林霽給他扔回去,「我沒良心。」
向淮切了一聲拿回來,鬼畫符一般刷刷地往上面抄課後答案,還時不時地略過兩題偽裝出自己認真思考之後不會做的假相。
剛開學,教室里亂糟糟的,不少人在補作業。
「我暫時良心發現一下,」林霽看了一眼向淮牛仔褲上酷酷的兩個大破洞,說道,「這個月風紀檢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