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夏倚在床靠上,拿起手机翻查相册里陈苍的照片,试图将她与那个模糊的影子连接起来。
可是她失败了。
照片里的陈苍永远微笑着,姿态怡然,哪怕最后一张在水镇的合照中,她站在徐冉身旁,依然保持着大方得体的微笑。
而对比她的不以为意,徐冉的笑容倒显得有些牵强,肩膀也刻意与陈苍隔开一截,格局上已然落了下乘。
辛夏无法将照片里的陈苍和徐冉尸体上漂浮着的那个的影子联系起来。
那影子的身体部分是扭曲的,面目却很模糊,像压了一张白纸。辛夏依稀能辨认出那上面的五官,眼睛很空,嘴巴也很空,有些像《吶喊》里那个尖叫的鬼魂,因听到一声穿越长空的刺耳尖叫,而在不可抑制地颤抖。
想到这点,辛夏觉得背脊滑过一丝凉意,太阳穴又一次突突跳了起来,头疼更加剧烈。
她摁灭手机,裹紧被子躺下,强迫自己把满脑乱象逼退出去,使劲闭上眼睛。
这一次她竟然睡着了,没有做梦,耳边却始终飘着那首g大调变奏曲,忽近忽远,像窗外徐徐扫过的风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风停了,屋内的光退出窗外,留下满室幽暗。t
音乐声也不知何时从耳畔消失,可辛夏并未享受到丝毫静谧,因为,她听到了另外一个声音。
“咔咔咔”
是脚步声,在一墙之隔的客厅里踟蹰了一会儿后,朝卧室的方向走来。
辛夏的身体尚未来得及反应,脑袋里已是“嗡”的一声闷响,剎那间将她拉回到十二年前的那个晚上。
那天是辛传安的头七,戴伟丽因为连续几日内外交困,早已身心俱疲,在辛夏的劝说下早早休息了。
辛夏一个人在客厅守了半夜,并未等到渴盼的魂兮归来,她灰心之余,捂着嘴不出声地哭了许久,直到实在支撑不住,才回屋睡了。
如此迷迷糊糊躺到半夜,辛夏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惊醒,她一开始以为是辛传安回来了,故而屏息凝气缩在床上,动也不敢动,生怕惊动回家的亡灵。
可如此静待片刻,她忽然瞥到盘桓在卧室门口的一条黑影,心脏骤然剧烈跳动起来。
那是一条被月光拉得细长的人影,看上去像一根横斜出来的树杈,可虽然已经变了形,辛夏还是一眼认出了那顶尖尖的帽子,它像一座小塔的塔尖,怪异中透着丝得体,仿佛长在那人的脑袋上似的。
辛夏见过那顶帽子,那是辛传安生前让她看的最后一张照片上呈现出的影像。当时在听到辛夏的描述后,辛传安兴冲冲离开了家,却自此一去不归,直到三日后,被人发现陈尸于一条窄巷中。
辛传安是因寻找“尖帽子”而被杀害的,而现在,这个杀害了她父亲的凶手,竟然登堂入室了。
辛夏觉得自己每一块骨头都在打战,可是她拼劲全力控制住了它们,蹑手蹑脚走下床,一点点蹭到门边。
她捂着嘴,朝外蹭出半个脑袋,就着窗口月光,看清楚了让她毕生难忘一幕景象:一个带着尖顶帽子的男人站在客厅墙边,他从头到脚的穿戴皆透出“落魄”二字,唯独头上那顶没有檐的帽子是崭新的,纤尘不染的,就像是从他那蓬乱糟糟的头发里新长出来的一般。
男人拿着一张帕子在辛传安的遗照上擦拭着,影子化在相框的玻璃中,晕出一团浓黑。
自那晚后,辛夏睡觉时,总是在床头柜中备着一把刀。
故而此刻,在听到客厅的动静时,她轻轻拉开抽屉,将那把德国军刀攥入手心,脚蹭着冰凉的地板,一步步朝卧室门口挪去。
客厅里果然站着一个人。可是窗帘拉着,她看不清那人的模样,更无从分辨他那被黑暗淹没的头顶上,是否戴着一顶怪异的尖帽。
辛夏抓着门框的手有些抖,另一只手却轻叩在军刀的开关上,随时准备让利刃出鞘。
可就在她枕戈待旦之时,那黑影忽然转了个身,朝她的方向望过来。
他的眼睛被黑暗烘托得很明亮,辛夏与之对视,心头一滞,紧接着就听那人说,“你家的开关到底被你藏在哪里了,墙都快被我擦干净了都没找到。”
辛夏“啪”的一声摁开了卧室门边的开关,灯亮那一刻,她才想起自己手里握着一把十公分长的刀,可是想将它藏起来,却已是来不及。
“你怎么进来的?”辛夏神色慌张,手里的刀被灯光映得明明晃晃。
倪殊垂眼看着那柄弹簧刀,齿缝间搓摩出几个字,“你没关门。”
辛夏猛然想到自己回家后出去丢了次垃圾,她当时烧得晕晕乎乎,可能随手将门带上,却没有锁住。她若有所思“哦”了一声,抬眼看到倪殊依然看着自己手里的德国军刀,尴尬笑了一声,“防身用的,我一个人住”
“很专业。”倪殊笑着点评,后又指了指屋门,“但是你回家不锁门,不是求着贼惦记吗?”
“大意了,”想起早上刚同他起了争执,辛夏脸上的尴尬愈加浓厚,她低头掩饰,口中忙不迭地道谢,“今天多亏倪总了。”
头抬起的一剎,一阵眩晕骤然袭来。辛夏本就在发烧,现在赤脚站在地上这么久,又被那窗口的小风一吹,整个人就有些支撑不住,虽一只手扶着门框,身体却止不住朝地板滑落。
而手里那把“专业”的德国军刀已经先她一步,在空中转体三百六十度后,“哐啷”一声平稳着地。
昏迷前的一瞬,辛夏觉得自己被一双手臂稳稳接住,她嗅到那股熟悉的烟味儿,心里道了声“完蛋了”,就此失去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