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这件事情一开始是个意外,但他既然对她做了这种事,就不能推卸责任,让她委屈。
“海生花,”他念着她的名字,语气又放柔了几分,“我会对你负责。我想带你到西国去,那里的云中宫比这里舒服得多。”
“不,不用。”
海生花猜到犬大将会提负责的事,毕竟像他的人,是不可能吃完不认账的但如果她事后表现得太热情,对于他所提出来的负责给出太雀跃的回应,他恐怕就要对她失去兴趣了吧?
太容易就得到的,会有人珍惜吗?
她可不会想得太美,虽然犬大将的态度很诚恳,但只是因为迷情香,她还是决定按照自己的思路来。
“我不怪您,更不会以此要挟您,让您承诺我什么,您应该也不是很喜欢我吧?”她抬眸看他,“我对您也谈不上熟悉,所以,我们没有必要因为一件事就捆绑在一起。”
“不熟悉?”犬大将可不同意这说法,反驳道,“你我有了肌肤之亲,还不止一次,怎么能说是不熟悉?”
即使知道她在情事过后不会那么热情了,他还是对她此刻的淡漠感到有些不适应。
等他再次下凡时,那拢玉馆已经重新修葺过一番,装着丝柏薄板条编成的板垣,板垣上面高高地开着吊窗,共有四五架。窗内挂的幔帐也很洁白,看了觉得很凉爽。从帘影间可以看见殿内有许多留着美丽的额发的女人,正在向外边窥探。
因为是偷行,他幻化成贵族公子的模样,收了两条长犬尾,车马很简单,也没有教人在前面开道,他心想,反正也没人知道我是谁,就很自在。
他坐在车中望去,看见拢玉馆的院门也是薄板编成的,正敞开着,室内很浅,即使修葺过,也还是极简陋的住房。
他觉得很可怜,想起古人“人生到处即为家”之句,又想:玉楼金屋,还不是一样的么?这里的板垣旁边长着的蔓草,青葱可爱。草中开着许多紫花,孤芳自赏地露出笑颜。
犬大将独自吟道:“花不知名分外娇。”
家臣禀告:“这里开着的紫花,名叫葛花,这花的名字像人的名字,据说葛生姬的诨名就是这么来的,这种花都是开在这些肮脏的墙根的。”
拢玉馆这一带的确都是些简陋的小殿,破破烂烂,东歪西倒,不堪入目,这种花就开在这些屋子旁边。
犬大将叹道:“可怜啊,这花虽长于淤泥,确是长寿坚韧的,给我摘一串来!”
家臣便走进这开着的门内去,摘了一串艳艳的紫花。
不意里面一扇雅致的拉门里走出一个身穿黄色生绢长裙的女童来,向随从招手。她手里拿着一把香气扑鼻的白纸扇,说道:“请放在这上面献上去吧。因为这花的枝条很软弱,不好用手拿的。”就把扇子交给他。
正好这时候海生花的新侍女藕官出来开大门,随从就把盛着花的扇子交给藕官,由她献给犬大将。
藕官惶恐地说:“钥匙放在什么地方,一时忘记了,到现在才来开门,真是太失礼了。这里虽然没有不识高低的人,但有劳大人在这杂乱的街上等候,实在……”便教人把车子赶进门去,犬大将下车,走进殿内。
海生花的乳母等人看见犬大将光临,以为是朝廷上某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官,认为莫大荣幸,大家惶恐致谢。
乳母哀哀地起身说:“我这身体已死不足惜,所恋恋不舍者,只是怕削发之后无缘会给葛生姬托付终身,实为遗憾,因此踌躇不决。今幸蒙佛力加被,去病延年,仍得拜见大人光临,便知道了原委,心愿已足。今后便可放怀一切,静候阿弥陀佛召唤了。”说罢,不免伤心泣下。
犬大将略一思忖,便说:“前日听公主说妈妈身上不好,我心中一直挂念,如今又闻削发为尼,遁入空门,更是不胜悲叹。今后但愿妈妈长生不老,看我升官晋爵,为公主的依靠,然后无障无碍地往生九品净土。倘对世间稍有执着,便成恶业,不利于修行,如是我闻。”
凡是乳母,往往偏爱她自己喂养大来的孩子,即使这孩子有缺点,她也看成完美无缺的人。乳母的子女们看见母亲这般光景,都不高兴,他们想:“做了尼姑还要留恋人世,啼啼哭哭的,教大人看了多么难过!”便互相使眼色,交头接耳,表示不满。
犬大将吩咐,请僧众再作法事,祈求佛佑。告别之前,教人点个纸烛,仔细看看藕官送他的那把扇子,但觉用这把扇子的人的衣香芬芳扑鼻,教人怜爱。
扇面上潇洒活泼地写着两句诗:“葛花凝露容光艳,料是伊人驻马来。”随手挥写,不拘形迹,却有优雅之趣。
犬大将便叫众人退下,自己走向内室,与海生花相见。
是夜,拢玉馆外的侍从下人为了衣食,天没亮就起来劳作,嘈杂之声就在耳旁,海生花觉得很难为情。
如果她是一个爱体面的虚荣女子,住在这种地方真有陷入泥坑之感。然而这个人气度宽大,即使有痛苦之事、悲哀之事、旁人认为可耻之事,她也不十分介怀。
她的态度高超而天真,邻近地方极度嘈杂混乱,她听了也不很讨厌,论理,与其羞愤嫌恶,面红耳赤,倒不如这态度可告无罪。
那舂米的碓臼,砰砰之声比雷霆更响,地面为之震动,仿佛就在枕边。
犬大将心中想:“唉,真嘈杂!”
但他不懂得这是什么声音,只觉得奇怪与不快。此外骚乱之声甚多。那捣衣的砧声,从各方面传来,忽重忽轻,其中夹着各处飞来的寒雁的叫声,哀愁之气,令人难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