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夏蕾努力让这段对话不充斥着同情,但似乎徐瑶的悲惨如同夏日里突来的暴雨,无论行到哪里,总会有雨水潲进来。老天爷要把痛苦都汇聚在一人身上,连点空隙都不肯留。
她张了张嘴,好半天才说:“那你现在……一个人带逐星啊。”
“他听话,我不费劲,”徐瑶说,“平野呢,现在还皮吗?”
“皮呢,”夏蕾指了指额头,“额头上那个小疤还在呢。你还记得吧,之前他非得耍着玩儿,摔出一脸血,你给送去医院,他还赖你家吃了顿饺子。”
徐瑶笑了起来:“记得,记得。”
这是七年前的旧事了。是荆玥出生的那个冬夜,家里只留了荆平野一人。他贪玩,大晚上遛出去,楼道灯那时坏了,荆平野一股脑从楼梯上滚了下去,最后额头磕在楼梯凸起的锈钉处。徐瑶下楼烧纸时听见哭声,见他血流了一脸,吓得连忙抱着送去了医院。
笑着笑着,徐瑶突然捂住了肚子。
夏蕾愣了下,慌张道:“你哪里不舒服?”
“没事,没事,”徐瑶苍白着脸勉强笑道,“我吃个药就好。”
她拿过一旁的布洛芬,纸杯里的水已经冷却,徐瑶就水吞下去了一把胶囊。好一会儿脸色才逐渐缓过来,可仍是掩不住的疲惫,徐瑶喘着粗气,看了眼时间:“都这个点了,小孩得睡觉了吧。我送送你们。”
“那我……”夏蕾道,“明天再来看你。”
徐瑶站起来时几乎站不稳,摇摇晃晃的,她扶着夏蕾的胳膊,离开时忽然叫了声“夏姐“,夏蕾回头望过去,看见徐瑶一双泛着水光的眼睛:“其实死不死的,我挺看得开的。但我唯一放不下的就是逐星,你说,他爸爸不在,我爹妈也离开了,等我一走,谁来照看他呀……”
夏蕾眼眶发酸:“好好治疗,别瞎说,会好的。”
这话说得谁也不信,可还是要讲的。那点水光到底没有掉下来,徐瑶点点头,开门送他们离开。
回去的楼梯上,荆平野问:“徐阿姨病了吗?”
夏蕾并没有回答,只是揉了揉他的头发。
在同死亡楚河汉界遥望的十六岁,荆平野只朦胧感知到其中的概念,他看着夏蕾明显流过泪的眼睛,到底没有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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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应逐星说过“可以来找我玩”这样的话,但之后荆平野并没有再上过四楼。短暂的见面难以消除四年的隔阂,他和应逐星没有话题可讲。
不过有一回晚上去超市的时候,荆平野偶然碰到了应逐星。
他在拄着盲杖下楼,棍子啪嗒先试探着敲到下一层,嘴唇动着,似乎在数数,走得十分缓慢。荆平野下意识打了声招呼,应逐星望向声源,神情中透露出些不自在,他笑了笑:“小野。”
“你去哪里?”荆平野问,“我去超市。”
应逐星说:“我去买瓶酱油。”
刚好顺路,荆平野于是干脆和他一起去。走出单元楼的时候,荆平野忽然发现应逐星竟然个子比自己要高半个头。上回只顾着尴尬,全然没有注意到这件事。
荆平野没忍住问道:“你一米八几了?”
“很久没量过了,”应逐星说,“应该没有你高。”
两米的荆平野心虚:“……”
“的确,”他眼尖地看见路上有个可乐罐,敏捷地飞踢到一边,罐身落到一边草地上,只发出细微的声音,应逐星安全通过这段路后,荆平野才说,“你得多喝牛奶。”
超市就在小区楼下,很快便到了,荆平野轻车熟路地拿了两包酸条糖,走到柜台结账。
老板正在王者峡谷鏖战,战况激烈,他飞快抬了一下头:“两块。”
两张绿毛票子扔到柜台上,荆平野拆了酸条糖扔进嘴里,酸得直皱眉,边嚼边往里走,看见应逐星正在饮料区顺着一瓶瓶摸过去。骨节分明的一双手,右手无名指下的一点小痣随着动作摇晃。
“那是米醋,”荆平野随手给他拿了一瓶酱油,“什么牌子都行吧?”
应逐星点点头,接过酱油瓶却没动弹
荆平野奇怪道:“走呀,去结账。”
“你先走吧,”应逐星轻声,“我还想再逛逛。”
荆平野没有反应过来,迷茫道:“这儿没什么好逛的。”
应逐星沉默了会儿,连个像样的借口都没有找出来,在安静中,荆平野后知后觉意识到,应逐星似乎并不想碰见他,他有点尴尬地挠了下头,“哦”了一声,欲言又止,最后也只说:“那我走了,你回去的时候慢点。”
应逐星点点头。
之后再碰见应逐星,荆平野就不再主动打招呼了,顶多好奇地跟一段路,脚步轻轻地,以免叫他察觉,但更多时候压根就见不着人。
正月初六,送穷鬼,滨城下了一场暴雪,洋洋洒洒落了两天。
公路因低温结冰,开车实在不稳当,于是包子铺关门歇业了两天。荆平野领着荆玥下去玩雪,黑豆趴地上嗅气味,愣是没找到自己尿过的痕迹,只好将就在一棵树旁卸货。
荆玥拉着他的衣摆,仰着头说:“哥哥,堆雪人。”
“说两句好话,”荆平野傲气道,“不然不堆。”
“你眼睛大大的,好帅,又高又帅,”荆玥绞尽脑汁地思考着,眉头皱起来,不自觉地咬手,发现自己无话可说,只好又重复了遍,“你是全世界最帅的哥哥。”
荆平野重重叹了口气:“不合格!”
荆玥嘴巴一瘪,眼眶迅速红起来,一声“妈”刚要出口,荆平野便手急眼快地捂住了她的嘴:“妈妈妈妈,就知道喊妈妈。就堆一个,不许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