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是个老太太把孩子推到岸边的,可能是怕被发现,贴着崖壁泡在水里不敢上来。拖得太久,现在夜里天气又太冷,孩子情况好一些,老太太送到医院就已经不行了。能豁出命去救这个孩子,我想你们应该认识。”
老太太?
齐渊瞳孔猛得一缩,眼神里满是错愕,心跳狂乱地突突,擂得他胸腔闷闷作痛。他想起那一部分至今没找到主人的血迹,心里有个不可能的猜测,脑袋里混沌一片麻木地发胀,手臂也不受控地颤抖起来。
一阵急促地脚步声逼近,是林序朝他跑了过来,拉住了他的手。他的目光在林序和庄慈之前来回游离,沉思片刻,他说:“殿下,她在哪里,麻烦带我过去看看她。”
走到门口,庄慈礼貌地停了下来,和他们告别后便转身离去。
齐渊却迟迟没有推开门,林序侧眼看他,发现齐渊似乎很茫然,像是迷失在汪洋中的小小孤帆,被狂风掀得找不到方向,只是盯着门板锁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什麽。
林序收回目光,替齐渊推开那扇薄薄的白色木门,迎面便是窄窄的病床。
躺在病床上的李巧只剩下薄薄一片,她的胸腔忽起忽落,靠着机器也不能顺畅呼吸。她应该还在昏迷,焦黄的面色泛着青灰的死气,整个人干瘪得像蜷缩的蛇蜕。本该滴滴答答的输液管静止不动,医生摇摇头退了出去,他们告诉林序已经输不进液了,人怕是不行了。
林序赶紧转身跑出去,去喊齐泽过来。
匆匆离去的林序将门板摔出好大一声,齐渊却浑然不觉,他走近看李巧,只觉得闭眼躺在这病床上的老太太瞧着分外陌生。是了,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仔细端详过母亲的模样了,甚至不愿意喊她妈妈。
在小时候的记忆里,母亲是温婉美丽的;再大些,李巧是自私贪婪的;到了今天……齐渊仿佛遇到了难解的问题,蹙着眉头苦苦沉思,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这个奄奄一息的老太太。
年轻的时候李巧小小的面庞是玲珑精致,到了满头白发的现在,齐渊时常觉得她小小的头搭配蓬松的苍白卷发,像马戏团里滑稽的小丑。
凹陷的眼窝透着雾蒙蒙的黑灰,眼角鼻端都是深深印刻的皱纹,所有的一切都是这苦难一生赋予她的的印记。齐渊垂下眼看她瘦弱的手臂,看她干枯的皮肤被海水泡得脱了皮,看她手背上是鼓起的不再流血的正在变暗的针孔。
齐渊静静凝视着最后一刻的母亲,心里五味杂陈一时间不知道如何表达。突然,他听见侧边机器接二连三响起刺耳的嗡鸣,猛得转身刚好看见被林序拖来的齐泽,他和起初的自己一样,僵立在门口不知所措。
齐泽的目光远远落到母亲身上,他知道,妈妈死了,再也不会醒过来了。他微微眨了眨泛红的眼睛,收回目光,安静无力地垂下脑袋。
齐渊站起来走过去,拉开堵在门口的弟弟,和他一起退出门外,把路让给了鱼贯而入的医护人员。
悲伤苦涩的氛围不会因为这两兄弟的强撑而消散,林序能瞧见氤氲的水汽就暗藏在齐渊雾霭沉沉的双眸里,在齐渊拉着齐泽走近时,林序先伸出手拉住他,贴过去挽住他的手臂和他站在一处。
整座宅院被护得密不透风,安保人数和武器都上调到了堪称浮夸的程度,林序站在窗前凝望着外间浓黑一片的夜,微弱的灯光昏暗不明,他只能看见眼前这一片虚无的暗夜。
齐渊兄弟和唐言一都不在家,就连谢淩也知道得比林序多。林序和他们不一样,他是个游离在风诡云谲争斗之外的边缘人物,只知道有大事发生,他的任务就是待在这里守着病中的条条。
今夜很平静,平静得不正常,沉寂的庭院里连丝毫虫鸣鸟叫都不见。
等待是安全的折磨,时间走得很慢,他毫无睡意,靠坐在窗边,心里久违地焦躁起来。
后半夜宅院外围有明显异动,突兀的声响接二连三,他紧张起来,退回到床边将孩子圈在自己可控的範围内。
在他看不见的宫城里,一场疾风般的武力政变尚未停歇,空气里浮动着潮湿的腥黏。
等到太阳升起硝烟散尽,女王薨逝的消息一出,夺权的博弈便转移到了明面上来。
在唐言一的帮助下,刺杀女王的过程堪称无惊无险,短短一夜拔尽了宫墙之内的女王心腹。庄慈履行自己的承诺,违规让唐言一秘密处决了曾衍景一家。
唐言一站在尸体前固执地一遍遍确认死亡名单,核对到第三遍,才垮下肩膀松了口气。
这口气长叹出去,他的心里没有半分松快。他转身看了看齐泽,再遥望了一眼随行而来的几位军官,落寞地收回目光垂了眼。
他因为自己的孩子,毁掉了唐家几代人用血汗铸成的壁垒,他不是一个合格的当家人。
等待的时间远比林序预估的要久许多,等到太阳下去再升起来,他依然守着孩子留在齐渊设下的保护圈里,但传来的消息让他的心绪平缓了许多。
唐言一和齐泽回来的时候,林序满心欢喜地小跑过去,却没有看见齐渊。
在这一刻,他才真切感受到原来齐渊并不只是唐言一的下属,他更像是一颗明目张胆扎在唐言一身边的钉子,逐渐长成了一座坚固的桥梁。
条条的爸爸们回家来了,林序不用再守着他,便只专心地等待齐渊,无所事事地等着他,等得手头的工作全都停滞不前。可他实在没有办法将方莹发过来的文件逐字逐字看进去,他世界里的所有一切必须等到齐渊平安回来才能重新啓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