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看着他,觉得无奈甚至无力。
她心想,你就是这样,正常人遭遇苦难,就算心里清楚怪不了任何人,只能归结于自身的不幸和软弱t,也会下意识去迁怒、怨恨。
这应该算得上一种自我保护,可中原中也不会,不管面对的是怎样的险境,他都不后退、不避让,迎头而上,要把命运给予的所有苦痛用牙齿嚼碎,和着血咽下去,从中汲取力量使自己更坚强。
他好像天生学不会更狡猾更方便的应对。
中原中也这也许注定是悲剧的人生,一半源自于身世,是命,另一半源于性格。
他要留在afia,守护这个地方,是因为你认可森鸥外足够强,认可afia的生命力,他需要这样一个坚实、坚硬,足够容纳自己的地方,他好像生来就要守护些什么。
中原中也,他需要紧实的枷锁,最好勒进血肉,扯一下就痛,以此来确定他存在,他被需要,他在被束缚。
人类把这种东西称之为羁绊。
——你需要,那我就给你,除此之外无法可想,无计可施。
“中也是傻瓜,受伤了不会喊痛,难过了不会抱怨,”她牵起嘴角,很难看地笑起来,中原中也惊讶地看着她,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你怎么从来都不哭,就连昨天那个样子,你都只在咆哮、怒吼,你都没有哭耶,真奇怪。”
“是不是有人告诉过你,掉眼泪就是软弱,不够体面?中也这种笨蛋,倒像是会相信这种话啊。”
茉莉吸着鼻子,把脑袋埋在他怀里,抽着气说:“才不是这样,我不承认,反正我没办法像你那样!”
“我很难过,现在的我,看到你就觉得难过啊。”
afia的大小姐,森鸥外的独生女,是个普通又不太普通的小女孩,嘴甜的时候很甜,嘴毒的时候很毒,没心没肺,爱笑爱闹,既聪明又天真。
中原中也见到过各种各样的森茉莉,就是没见到她哭过。
事实上他从未见过她伤心难过,兰波说要离开,她生气,大声骂他,太宰治讽刺她,她不痛不痒,马上反击,森鸥外对她避而不见,她就坏心眼地用幼稚的方式报复他。
她大概是个很坚强的孩子,几乎从不难过伤心,中原中也想。
可这样的茉莉,哭的时候倒是和别的小孩没什么不同,脸皱成一团,吸着鼻涕,眼泪盈满眼眶,把本来就清澈的眼睛变得更加通透,你只要望上一眼,就不得不明白她的难过和伤心。
他不知所措,僵硬地说:“都过去了,你不要哭了。”
茉莉问:“中也为什么会被抓住,被那样对待?”
中原中也把事情的始末讲给她听,那个实验场是他的诞生之地,隐藏着他的身世之谜,就算是龙潭虎穴也非去不可。n是实验的负责人,他用采血的借口给他下毒,他是这样才被抓住的。
至于为什么会被折磨,是因为n想抹消他的人格,重新为荒霸吐设定听话的人格,好方便控制利用它。
茉莉揪着中原中也的衣服,拳头抵在他胸前,“听起来,好像都是中也的错啊。”
“你会被魏尔伦折磨,是因为比他弱,因此就算被他杀掉重要的同伴,也没法酣畅淋漓地向他复仇,你猜测他下一步行动,去保护白濑,他没死,是因为魏尔伦不认可他的价值。”
那小小的,攥紧的拳头抵着中原中也的心脏,让他感到痛楚,“就算被你这样说,我,好像也找不到反驳的话啊。”
“n只是个普通人,守卫他的也只是些被武装的普通人,”茉莉哽咽着说:“就是这样的人才可怕,当初你是怎么被白濑和羊对待背叛,明明你才最该清楚,这是很久之前的事吗?你难忘已经忘记了吗?”
“你轻视他,下意识觉得他不能拿你怎么样,结果他比你想像中更了解而且擅长对付你,所以你被他抓住了。”
中原中也低下头,怔忡地说:“是啊。”
他迟疑着伸手怀抱住茉莉,虽然很笨拙但还在尝试安慰茉莉:“对不起,你别难过了……”
“中也,我最难过的是,在你被那样对待的时候,”茉莉打断他的话,“我什么都做不到。”
“我不能阻止魏尔伦伤害你,在那个试验所,你离我那么近,我都没法救你,你让我快点逃走,是啊,我真正应该做的事就是逃走,我就不应该去那里。”
“中也,我真的好难过啊。”
中原中也感受到了,相同的心情产生共振,让他的视线也迷蒙起来。
他屏住呼吸,睁大眼,试图让水汽在流下来之前干掉。
“不会再发生了,这种事情,”他语无伦次地说:“不会再让你这么难过了,对不起……”
“为什么要承诺根本没办法做到的事?”
茉莉很奇怪地问他,“如果中也还像现在一样莽撞,就算前面有陷阱也自持强大毫不犹豫地踏进去,迟早还会像这次一样被人揪住弱点针对吧?”
中原中也说:“我不会再这样了。”
“是吗,真的可以做到吗?”茉莉质问他,“就算可以做到,再遇到像魏尔伦一样强、甚至更强的敌人,因为中也是个不会后退,只会迎面相对的傻瓜,到了那种时候,也会受伤甚至死掉吧?”
中原中也发誓般地说:“不会的,我会变得更强大,比所有人都更强。”
茉莉轻声道:“现在的中也做不到,你已经到极限了。你的动摇和痛苦,不是来自于外界,恰恰源自对自身的怀疑,你不能全心全意地接受早就和你的生命、你的灵魂融为一体的荒霸吐,你排斥它、憎恶它,认定它是你痛苦的根源,这是你心里的缝隙,是你的软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