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连城看看一醉居的围墙……还好,不算太高,爬起来不会特别费力气。
正在算计着,街道另一头却传来一阵不算大也不算小的马蹄声,认连城转头一看,下袍一撩,脚下轻功急踩,就在一旁围墙的拐角处躲了起来。确定藏好之后,他又探头看看,这才确认——还好,那人没有发觉。
可想想又觉得不对。
自己为什么要躲,又在躲什么?
现在这副样子,就算是站在面前,那人说不定也认不出来。自己想看他,现在就是看的好机会。都怪那几个月追杀躲习惯了,一看见离雪城的人就想着先要怎么藏起来……这还真是养成的好习惯……
想通了这一层后,认连城便大大方方的站了出来,大大方方的朝刚刚下马下车的那一群人看去。
在他的视线中,所有的其他人都被自动的忽略掉了,连四周的景物也变得朦胧,天地间只剩了那人的身影。
那是一个身材挺拔的白衣人,黑发披垂,肤色却似乎比身上的衣物更加苍白。
只有眉间的那枚朱砂,殷红欲滴,仿佛是一粒干涸的血珠。
让他似无人色的面孔凭空多出了一点艳色。
他的随从都骑着马,只有他一个人是乘车而来。扶他下车的人手上搭着一块雪白的手巾,似乎是为了防止两人的皮肤有所接触。
他走下车来,身边的人都微微的低下头去。
一醉居的掌柜已经闻讯迎了出来,他却还是不言不语,只那样站着,仿佛听不见恭迎的声音。他右手轻轻摩挲着腰间的剑柄,然后抬头扫了那堂皇门楣上的题匾一眼,道,“带路吧。”
他的声音有一种罕见的低沉与威严。
出迎的掌柜只觉得自己身上打过一个激灵,更不由得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招呼这一行人往里走去。
等所有人都走进了一醉居的大门里,认连城还是大刺刺的看着方才为首的白衣人站立的地方。
心底一边计较:好像瘦了很多,不知道是不是又经常忘了按时吃饭;还有,看起来也更美丽冻人了,连自己这么看一眼便几乎要打哆嗦,想来他手底下的一群人不太好混呢。
天知道现在是春天啊,阳光明媚的春天……看那些人身上都快要结霜了。
以前他虽然也是冰冷冷的,可还没到现在这种地步,难道……难道是因为自己的关系?
唉唉……越想越有可能。
“你一个人站在雨里傻笑什么?”
一把十四骨的红色油纸伞撑过认连城的头顶,拿伞的人毫不客气的瞪他一眼,“就这么站在雨里,还在一醉居的大门口!离雪城的人就在里面,你是不是在等他们来抓你?”
江南春日多雨,原来方才没注意的功夫,小雨便又淅淅沥沥的下了起来。天地间映成朦胧的一片,彷佛只有黑白淡灰的水墨图,水红衣裙的女子就立在这画里看着他。
认连城一抬手,果然看见自己的粗布袖子上已蒙了一层雨粉,轻轻一抹,水便渗进了布料中,这下半个袖子都湿了。他似乎这时才回过神来,一看为自己遮雨的人便吓了一跳,“丹凝?你怎么来了?”
上官丹凝冷笑,“再不来你这头发淋了雨就褪了颜色,要不再晚些,干脆脸颊上遮刺青的那块易容也掉了……中间经过省略若干,我就可以直接为你收尸了。”
“哪里有那么严重?”
“严重不严重你不是比我清楚?”
“好啦好啦,”认连城接过上官丹凝手里的伞,为身量矮一些的她重新把伞撑好,“我知道丹凝最关心我,这样可以了吧。”
“你……”上官丹凝千言万语堵在心口,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认连城朝她笑笑,摸摸她的脸蛋,“丹凝最近过得如何?家主的责任是否觉得过重了?”
“还好。”
“你哥哥呢,最近有生事么?”
“没有。”
“离雪城有再为难上官家么?”
“未曾。”
“唉唉,见到我不高兴么?”认连城托起她低垂的脸,一看之下,却发觉上官丹凝已经是泪流满面。
未等他反映,上官丹凝用袖子狠狠抹了一下眼睛,背过身去不看他。
认连城将手轻轻按在她肩上,手下的身体一僵,传来上官丹凝负气的声音,“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还有,我气你为什么不知道照顾自己。”
认连城闻言没有说话,上官丹凝接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同赏花开,同赏花开,这个承诺你记得,我记得,沈念堇也一定记得。他是用这个承诺来守株待兔杀你,你却是因为知道他一定会来杀你,所以想乘此机会见他一面。这一年你四处行医,钱收了不少却省吃俭用,为的就是到这一醉居来,看一眼要杀你的人。他那样对你,你却……”
说到这里,她喘了口气,“认连城,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认连城么?还是那个被人称作‘九枭’的认连城么?”
短短的一年时间,一切却已经都变了。
——青山已在斜阳外,无数楼台无数草,皇图霸业清谈中,生死离散两茫茫。
当日接到认连城的飞鸽传书时,她不敢相信的所有,如今却都成了事实。
但更不能让她接受的是,亲身遭受这一切的人,却连半点要报仇的念头都没有,反而把自己一次又一次的再往死里送。
背后的人微笑起来,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膀,缓缓道,“丹凝,也该到了你长大的时候。你该明白,以前的认连城是我,如今这个行医的认连城还是我,若是以后我改了其他的什么名字,那还是我。”